赵夏莲手搭凉蓬,心不在焉的仰望着天上的太阳。虽然天已将午,但初冬的太阳原本就没有多少热力,再加上一片乌云恰又飘过,将其严严实实的遮挡起来,因此四周立时便变得冷飕飕的了。
钱兴胤满眼期待的盯着赵夏莲的脸色。
良久,赵夏莲方放手转身,淡淡一笑,一字一板的说道:“钱兴胤呀钱兴胤,你一翘尾巴,我就猜得出你要拉什么屎,我说怎么忽然如此反常的对我亲热起来,原来是有用得着的地方嘛。可惜啊钱总,我不得不十分遗憾的告诉你,别说现在‘三权分置’工作还处在务虚阶段,大规模的土地整治还没开始,即便‘三权分置’工作进入实施阶段,大规模的土地整治全面铺开,我也无法帮你这个忙。要知道如今在村里,村支两委不管出台什么重大决策,做出什么重大决定,都要发扬民主,接受监督;村支两委干部包括我,只是村民意愿的执行者,也是村民目光下的被监督者。何况还有乡镇党委政府的统一规划部署,农业开发公司的参与实施呢。所以你有什么想法,我不反对,更不阻挠,你将来可以回到村里,正大光明的参加工程项目招标活动嘛!”
钱兴胤回头望了望邬辛也即赵夏莲刚才看到的妙龄女人,见地上积满厚厚落叶的小树林内,邬辛正带着麦兜和其他几个孩子玩得投入,便嘿嘿一笑,凑过脑袋,语调狎昵的说道:
“夏莲同志,打官腔了是不,公事公办了是不?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哦,我又忘了,对不起对不起。咱现在虽说不是一家人了,可麦兜毕竟还是咱们两个爱情的结晶嘛。所以啊,说什么村民当家作主,说什么村民监督管理,说什么乡镇规划部署,说什么公司参与实施,那不过是需要的时候摆个样子给外人看看而已,你还真准备拿来搪塞你亲爱的前夫啊?”
赵夏莲心里恼恨麦兜的有奶便是娘,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和仇人打得火热,又懒得再听钱兴胤的歪理邪说,便别转身去,依旧手搭凉蓬仰脸望天,半句也不接腔。钱兴胤脸上僵硬半天,忽然自我解嘲的嘿嘿一笑,说道:
“好啦好啦,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的夏莲书记,这件事情我看就不用再拜托你啦。不过一客不烦二主,我还想请你帮我另外一个小忙:听说兴茂在采沙场的职务被撤销后,心里对你怨气一直很大,你看将来能不能叫他去到土地整治项目工程指挥部,负责采买物料,监理工程,或者干脆在村里给他谋个差事,跑跑腿传个话什么的,挣俩辛苦小钱养活老娘媳妇儿子?夏莲,其实细究起来,我这可全是为你考虑的:当今社会,多个朋友多条路,少个仇人少堵墙,农村的事儿,可是复杂多了;你安排了兴茂,既给了我面子,又笼络了他,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儿?”
钱兴茂是钱兴胤出了五服的本家兄弟,两人原本感情极淡,只是最近几年不知何故突然间亲密了起来;赵夏莲和钱兴胤结婚不久,钱兴胤更是通过赵夏莲的爹和王安平,把钱兴茂安排到了村办采沙场负责,而采沙场则又专门供应“黑马”房产开发公司下属的建筑队用沙。结果几年时间采沙场非但没有赢利,反倒还多有亏欠,村民为此意见很大。赵夏莲回村担任支部书记后,第一件事就是通过走访查帐,了解到了钱兴茂在采沙场经营中多有暗地捣鬼中饱私囊行为,遂召开村支两委会议,毅然决然的将其拿下,同时根据上级保护环境、恢复河道的政策文件,彻底全面的停办了采沙场。为此钱兴胤很不高兴,多有怨言。此刻,听钱兴胤提起安排钱兴茂去到工程指挥部的事情,赵夏莲不由得冷冷一笑,道:
“钱总,我看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就兴茂那个蚂蚁腿上都想剐四两油的德性,你说我敢叫他去到工程指挥部负责采买物料、监理工程吗?你说我敢把他安排到村里跑腿传话吗?再说,就是我同意了,可如今村里大小一应事务,都要经过两委成员商议,还要经过全体村民决议,作为村支书,我也得尊重绝大多数群众的意愿。所以,你的这个忙我依旧帮不了!”
钱兴胤再次吃了闭门羹,脸色涨得通红,沿着石子甬道前踱几步,返身过来嘿嘿一笑说道:“啥事都让群众当家作主,让群众监督管理,那还要你们这些基层干部干啥?说到底不过是走个过场,摆个样子嘛。就凭你和你爹,哦不,咱爹,咱爹,就凭你和咱爹在村里的影响,只要你一声令下,安排兴茂去到工程指挥部或是村部,他谁敢站出来说个二话?夏莲,你就帮帮这个忙嘛!”
恰在此时,麦兜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跑了来,站在赵夏莲面前,仰头叫道:“老爸,我口渴了!”
赵夏莲愠怒的望着麦兜,喝道:“渴了饿了,就想起妈妈来啦?简直没心没肺,没皮没脸,人家不过随便逗你玩会儿,你就真拿自己不当外人啦,就真跟着人家没完没了的顺杆子爬啦?走,买水去!”说完一把拉了麦兜便走。
“老爸,老爸……”麦兜一边绞股糖般的扭着身子一边连连大声的喊叫着。赵夏莲仿佛没有听见,只管扯着麦兜大步前走。
钱兴胤站在当地,满目恼恨的望着赵夏莲远去的背影。邬辛袅袅婷婷的走了过来,站在钱兴胤面前:“怎么,没谈成啊?”钱兴胤尴尬的张了张嘴,答不上话来。邬辛冷冷一笑:“你不是很能说嘛,你不是很能干嘛,怎么就谈不成了?当初哄骗我的那套功夫哪里去了?哼,我现在倒是怀疑你和她究竟是真离婚还是假离婚,我现在倒是怀疑……”
“嘿嘿,好事多磨嘛。要不,我再找她谈一次?”钱兴胤把头凑到邬辛面前,陪着笑脸小心翼翼的说道。
邬辛阴阳怪气的一笑:“哟,再谈一次?只怕谈着谈着就旧情复发了,只怕谈着谈着就破镜重圆了。哎我说钱兴胤,如果你们旧情复发破镜重圆了,准备拿我怎么办呀?”
钱兴胤哭丧着脸:“天地良心……”
邬辛咯咯大笑起来,手捏粉拳轻轻捶了钱兴胤一下,嘟嘴说道:“人家逗你玩呢,看把你给吓的。告诉你吧,女人哪,最经不起的就是男人的死缠烂打。只要火候到,就没有熬不烂的猪头。去吧去吧,去找她再谈一次吧!”
钱兴胤如同得了大赦,高喊一声“遵命”,撒腿便跑。
“回来!”邬辛在背后厉喝一声。
钱兴胤戛然止步,疑疑惑惑的转过身来:“又……又怎么了?”
邬辛笑得满脸开花,嗔道:“你就这么去谈吗?难道就不能找个借口吗?”说完伸手过来,掌心里托着一颗墨绿色的水晶弹球,“呶,你宝贝儿子把弹球忘在了小树林内的石桌上,你拿去还他吧!”
“得令!”钱兴胤接过弹球,呼喝一声,屁颠屁颠的朝着赵夏莲和麦兜追去。邬辛双臂抱胸,侧歪脑袋望着钱兴胤的背影,嘴角忽然掠过了一丝含义不明的笑。
赵夏莲拉着麦兜,在禾襄公园大门前的摊点上买了一瓶纯净水;麦兜接过拧开盖子,一口气便喝下将近大半,伸袖抿了抿嘴,提着剩下的半瓶水转头就跑。“回来!”赵夏莲恼怒的跺脚喊道,“还没疯够吗?还没狂够吗?你到底有点心眼没有?”
麦兜停住脚步,转过头来嘻嘻笑着:“老爸,我把弹球忘在小树林里啦!”
“那你怎不早说?”
“我刚才一直喊你,可你就是不听,只管拉着我跑,跑,跑!”
赵夏莲恨恨的说道:“你……”一语未完,背后却传来钱兴胤的声音:“不用跑了,不用跑了,我把弹球给送回来了!”
钱兴胤将弹球递给麦兜,让他去到一边玩会,然后嘿嘿笑着凑过头来:“夏莲,在机关上班久了的人,就是死劲,这点你也不能除外,我们夫妻一场,我觉得我有义务、有责任开导开导你。俗话说,大小是个官儿,强似卖水烟儿,如今市场经济商品社会,人人都在剜窟窿打洞的想法赚钱,人人看见钱都眼红得比娘老子还亲。你难道就不心动吗?你难道就不想利用手中职权为自己谋点儿私利吗?”
赵夏莲转过头去,依旧一言不发,仰脸望天;天上的太阳已躲过乌云,光线复又铺洒着大地。背后,钱兴胤继续喋喋不休的说着:“土地整治,那是多大的工程,多大的投资,只要伸手稍稍那么一捞……得,你把工程全包给我,咱们联手来做;别的不说,光吃回扣就能让你满嘴流油哩!”
“还有吗?”
“夏莲,其实我这不单纯是为你为我考虑,我是在为麦兜考虑呢。麦兜眼看着就要长大了,要上学,要上班,还要买房买车谈朋友……”
“我看大概不是为了麦兜考虑吧。你钱兴胤的秉性脾气为人行事,别人不清楚,我还能不清楚?”
“夏莲……”
“开导完了吗?”赵夏莲冷冷说道,“你开导完了,我也该走了!”语毕一把拉起麦兜就走。
“夏莲,夏莲……”钱兴胤接连叫了两声,赵夏莲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已早拽着麦兜走出了丈余多远。钱兴胤的脸色渐渐变得有些难看起来;半晌,忽然狠狠的跺地一脚,语调生硬的冲着赵夏莲的背影叫道:
“赵夏莲,别昂着你的脑袋,好象谁欠下你二百黑馍钱似的,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副傲相。告诉你,现在我钱兴胤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只会教书育人的穷小子,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只会看着你爹脸色说话行事的小角色了。你区区一个副镇长,芝麻粒大点儿的官职,萤火虫屁股大点儿的光亮,在村里大家都敬你服你,可出了仲景村那一亩三分地儿,谁也不会拿你当一棵葱,我当然更不会拿你来炝锅底儿。我告诉你,早晚总有一天,我钱兴胤会让你在我的面前低下脑袋的。我有这个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