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近凌晨两点,禾襄宾馆六楼的一个标间客房内,王安平和钱兴胤相对而坐,两人面前的几上摆着一盘下了一半的残棋,又摆着一盘略微动了几筷的烧鸡、一盘将尽未尽的花生米和一瓶刚启封盖的“五粮液”白酒,然而两人却俱眉头紧皱,缄默无语,仿佛在焦急的等待着什么。
夜深人静时刻,一切声音听来都显得格外的清晰聒耳:咔咔咔,宾馆一楼大厅服务台后时钟秒针走动的微响虽距甚远,但王安平和钱兴胤却俱听得清清楚楚;滴笃滴笃,不知过了多久,蓦的几声脆鸣传来,两人同时摸出手机,打开屏面去看:时间已是凌晨三点整了。
王安平和钱兴胤是在春节前的某天走到一起的:
那天天色黑透时分,一辆轿车悄无声息的停在王安平家的院门外面,一个身影敏捷的推门下车,两手提着大包小包闪身走进了王安平家的院门。
王安平家的堂屋房门大开,通明雪亮的电灯光下,王安平一个人表情平静,正襟危坐于方桌旁的椅内,似乎早便等人来访的样子。
身影将大包小包放至堂屋墙角处,腾出手来擦了把脸上的汗粒,微笑说道:“安平叔,这是小侄的一点心意……”
“兴胤,我等你很久了!”王安平语调平静的说道。
“你知道我要回来?”钱兴胤面色一怔,诧异说道,“我也是临时起意呢!”
王安平淡淡一笑:“我不但知道你要回来,而且还知道你这次回来的目的!”
“别逗了,安平叔,我知道你故弄玄虚呢。”钱兴胤笑着说道,“说说看,我这次回来的目的是什么?”
“和我联手,扳倒赵夏莲!”王安平瞟了一眼钱兴胤放在墙角处的大包小巴,话语干净简练,决无冗词杂句。
“什么?”钱兴胤惊呆了,一时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王安平盯视着钱兴胤的脸色,一字一顿的继续说道:“我不但知道你这次回来的目的是和我联手扳倒赵夏莲,我还知道你和赵夏莲早已离婚了!”
“安平叔,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钱兴胤仿佛被人洞穿肺腑一般,仿佛被人当场扒光一般,直觉后脊背阵阵发凉。
“这有啥稀奇的?你安平叔我这俩眼,能前看他三十年,后看他三十年,你的这点区区小事,我要是看不出来的话,那我也枉在这世上吃了六十多年的白米饭啦!”王安平再次淡然一笑,侃侃答道。
“安平叔,你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啊?”钱兴胤结结巴巴的问道。
其实这一切都是王安平根据自己数月的观察和思考推断出来的:前次为了能使“黑马”公司在仲景村土地整理项目工程中夺标,钱兴胤不找赵夏莲,反而找他王安平,他由此判断钱兴胤和赵夏莲起码已经夫妻感情不和;后来“黑马”公司好不容易在水源镇土地整理项目工程中夺得标段,却在施工工程中被赵夏莲断然下令进行整改并最终取消了参与工程建设的资格,他由此判断钱兴胤和赵夏莲起码已经背心离德甚至分道扬镳;再加上隐隐约约的道听途说,扑朔迷离的八卦传闻,使他最终判定两人已经离婚,并且生出预感:钱兴胤出于报复目的,早晚必会回来和他联手。没想到他的推断竟然全都应验了!
然而王安平毕竟是王安平,又怎会将这背后的一切和盘托出?面对钱兴胤的质疑,他只是清癯的脸上滑过一个狡谲的笑,下巴朝向侧后方略略一扬说道:“你看看墙上的对联就明白了!”
钱兴胤顺着王安平下巴扬起的方向抬头望去,但见堂屋后墙正中的“仙翁贺寿图”两侧挂着一副王安平亲自手书的对联,上联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下联是“人情练达即文章”。“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钱兴胤拍着脑门喃喃念叨两遍,方觉恍然大悟,对王安平佩服得简直就要五体投地了,“安平叔,你可真活成人精了!”
“说吧兴胤,”王安平并不理会钱兴胤递过的高帽子,一边起身让座泡茶一边慢言细语说道,“你打算出多少钱?”
“什么钱?安平叔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钱兴胤面上露出迷茫神色。
“兴胤你见外了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不是?”王安平的语气亲昵中透着责备,道,“扒淤河跨河大桥正在修建,赵夏莲是项目负责人,要想扳倒她,就必得在工程上做手脚;要想在工程上做手脚,就必得花钱雇人。这便是你目前心中的主意。怎么,我有说得不对的地方吗?”
“安平叔,你简直就是我肚里的蛔虫。”钱兴胤心悦诚服的赞叹一句,“既然安平叔把事情挑明到了这个地步,那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出十万!”
王安平冷笑说道:“十万,也太小儿科了吧?你以为仲景村的人都是没见过钱的吗?我告诉你,起码得三十万……”
“三十万,安平叔你疯了吧?”钱兴胤惊呼说道。
王安平把嘴巴凑近钱兴胤的耳朵,压低声音说道:“不说在工程上做手脚扳倒赵夏莲是件极其冒险的事情,单说一劳永逸的扳倒了赵夏莲,就凭你钱兴胤的能耐,还能拿不到土地整理项目中的工程?到那时候,你想想你又能赚多少呢?”
“三十万实在太多了。二十万,就二十万吧!”钱兴胤无可奈何、有气无力的说道。
……
厚重的落地窗帘外面,是暗而静谧的早已进入深度睡眠状态的城市,偶尔远处或者近处的一两声汽车鸣笛,仿佛夜半梦呓一般更增添了幕后等待者心中的不安与焦躁。此刻,王安平和钱兴胤各自心怀鬼胎的望着房间不同的角落,目光偶尔碰视一下,便即快速闪开。
“天到这般时候,也该有消息了吧?”钱兴胤终于忍耐不住,小心翼翼的问道。
王安平表情生硬,嘴里只迸出一个字:“等!”
钱兴胤重重的呼了口气,转身过去不再说话;他的眼前,又一次过电影般的浮现出他和王天朋会面前后的镜头:
天将黄昏时候,王天朋和老幼两名花子依旧坐在古城广场石拱桥最低一层的台阶上,面前放着各自的破碗;看得出来,三个破碗这一天里的收成都不怎么好,因此三人的脸上都流露着焦渴而又贪婪的表情。
钱兴胤鼻上架着一副蛤蟆镜,在经过石拱桥的时候往王天朋面前的破碗里放了一张百元大钞。王天朋立即脸露炫耀表情,母鸡叫蛋般的大声唱道:“这位大哥,我看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双眉带彩二目有神,赶明儿一定走路拾个金元宝,回家生个大胖小……”
钱兴胤微微一笑,摘下蛤蟆镜,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王天朋。
王天朋愕然叫道:“你是钱……兴胤?”
钱兴胤一把拉起王天朋:“走,找个地方洗洗,我请你吃大餐去!”
王天朋临走时候仍不忘回过头去朝着老幼两名花子炫耀:“瞧见了吧,运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我这刚刚百元大钞进账,紧接着就又要去吃大餐了。羡慕不?嫉妒不?恨不?嘿嘿,你们两位再坚守一会岗位吧!……”
钱兴胤带着王天朋洗漱完毕,来到附近的一家豪华饭店要了个幽静单间,点了精致的四菜一汤和高档的“五粮液”白酒。待服务员将酒菜汤铺摆上桌后,钱兴胤伸手说道:“请!”
“请,请!”王天朋伸脖“咕咚”咽了一口口水,也赶紧摆出绅士风度伸手说道,不过接着又叹息一声,“唉,其实这些小菜小酒对我根本不算什么,我当年代理国际品牌、生意如日中天时候,天天喝的是人头马、白兰地、溜溜的马爹利,还有八二年的拉菲、十八世纪的路易十三、二十一世纪的法拉利。你别看我现在和花子混在一起,我那是体验生活增加阅历呢;我告诉你,我马上就要东山再起了……”
钱兴胤咧嘴笑着:“我知道,我知道你马上就要东山再起了。请,快请啊!”
“那……我就不客气了!”王天朋说完再也顾不得其他了,只管双手挽袖左右开弓,一顿风卷残云般的猛吃猛喝。
十多分钟后,王天朋酒饱饭足,伸长脖颈打个饱嗝,手抚肚皮说道:“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这道理我还是懂得的。无利不起早,有利彻夜跑,打小我就知道你钱兴胤每做一件事,都有着你的目的。说吧,需要我做什么事情,看在这顿酒饭的面子上,保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聪明!”钱兴胤“啪”的打了个榧子。
……
明暗不定的房间灯光下,王安平眼前浮现出的则是另外一组镜头:
钱兴茂家的堂屋正房,钱兴茂、钱二狗、李大牛和猴跳三分别占坐着桌子的四个边角,桌上杯盘狼藉,菜肴残剩;酒,已经喝到了五六成上。
“来来来,最后一杯大家喝起,”钱兴茂举杯和钱二狗、李大牛、猴跳三相碰后,扬脖一饮而尽,伸袖抿了抿嘴角处的酒渍,说道,“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安平叔请我们在座几位喝过不知多少场酒了,如今有一件事要托我们去办;首先声明一下,办这件事带有一定的风险性,弄不好可能有牢狱之灾……”
李大牛右腿“咯噔”控制不住的抖动了一下,脸色煞白的望向钱二狗;钱二狗“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并不答话。李大牛又调转目光望向猴跳三,猴跳三也是脸色煞白,呼吸急促;两人同声问道:“什么……事情?”
“事情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钱兴胤简明扼要的说清了王安平托办的事情,又道,“虽说得冒一定的风险,但也不是叫我们白出力,安平叔说有人出资十万元,他自己拿出六万元,一共十六万元,这便是办好这件事情的酬劳!”
“那那办成功了呢?”李大牛一听到钱数登时目光灼灼,哆嗦着嘴唇问道。
钱兴茂的语调极其平静:“赵夏莲从此永远滚出仲景村,大家各出一口恶气;十六万元我们均分,每人四万!”
“那那办失败了呢?”猴跳三毕竟胆小怕事,谋虑深远,哆嗦着嘴唇问道。
钱兴茂的语调冷若冰霜:“赵夏莲滚不滚出仲景村两说,但我们照旧分钱;不过分钱之前先得去往局子里走一趟。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到时只要我们咬紧牙关死不开口,他谁也不能把我们怎样……”
“我……我我退出!”李大牛眼珠骨碌碌一阵转动,忽然高声叫道。
钱二狗双眼血红,口气凌厉:“临阵脱逃,李大牛你要繁软蛋吗?”
钱兴茂伸手拦住钱二狗,转头问猴跳三道:“猴跳三你的意思呢?”
“我、我家里还有老婆儿子,我又身体不好……”猴跳三嗫嚅说道。
钱二狗实在忍无可忍,伸手抓过一只空酒瓶“啪”的摔碎在了地上。
“二狗你这是干嘛?买卖不成仁义在嘛!”钱兴茂呵斥钱二狗一声,转头过来对李大牛和猴跳三说道,“那你们走吧。但有一条,今晚的话谁敢透露出去半个字,仔细着他的皮!”
王安平就侧身坐于钱兴茂家堂屋的东间,隔着门帘缝隙,堂屋正房的情形清清楚楚的落在他的眼中。
……
“嘀铃铃”钱兴胤的手机忽然响了;不过半秒,王安平的手机也跟着响了。
钱兴胤迫不及待的抓起手机,走进卫生间里去接电话;这边,王安平也是走到墙角处方才摁下手机的接听键:
“安平叔,事情出了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