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部失窃了。
确切的说,是村部财务室失窃了。
接到孙殿秀的急报电话十分钟后,赵夏莲便出现在了村部财务室里:“怎么回事?”她问守在财务室内的赵士乐、李有才和孙殿秀道。
赵士乐和李有才面对面坐在紧靠后窗的办公桌前,两人俱大难临头般的苍白着脸,孙殿秀则手提茶瓶,惶惶然的站在紧靠东墙的文件柜旁;听到问话,三人你说一言我接一语,虽然都是片段,但却互为补充,赵夏莲很快就明白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原来赵士乐、李有才平日均在财务室内办公,一个分管财务,一个保管账簿,因此两人都有财务室的门上钥匙;赵夏莲兼任村支书后,又吩咐专为孙殿秀配了一把财务室的钥匙,以防两人都不在家时急用。按照昨天下午会议要求,今晨自七点钟始,村支两委成员便全部集中到村部门前的空场上为巡察工作动员大会服务。王安平的述职报告进行至一半时分,孙殿秀手提两只空茶瓶回到村部,准备在楼道内的热水器上灌水,不料脚底一滑摔跌在地,竟将一只茶瓶的瓶胆打破。孙殿秀记得财务室的文件柜顶上放着两只尚未打开包装的茶瓶瓶胆,因此就径直摸出钥匙,打开财务室的门走了进去,打算取出其中一只换下手中破了的茶瓶瓶胆。
走进财务室的孙殿秀惊讶的发现,虽然室内看似如常,但靠窗的两张办公桌、靠墙的一组文件柜的暗锁却均有被撬的迹象。一个念头立即浮上了孙殿秀的脑海:不好,失窃了!他慌里慌张的拨通了赵士乐和李有才的手机号码,两人闻讯后,直吓得屁滚尿流,立刻逃离会场,跌跌撞撞的奔跑过来……
“你们检查过了吗?”赵夏莲坐在紧靠前窗的一张办公桌前,满脸严肃的问道,“丢失什么东西了吗?”
“我存放在办公桌抽屉里的账簿明细表上,自你上任以来的收入支出记录全部被人撕掉偷走了!”赵士乐答道。
李有才答道:“我保管在文件柜第三格里的各种收支报销票据,也是自你上任以来的那部分全部不见了!”
“什么?”赵夏莲登时脸色大变,两手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起来。
巡察组进驻巡察期间,被巡察单位的账簿票据竟然不翼而飞,而且不翼而飞的还正是自己任上的部分,赵夏莲当然明白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消息传扬出去,别有用心的政治对手会怎样造谣,不明真相的善良村人又会怎样看待?还有上级领导呢?外部社会呢?……
虽然根据正常的政治规则,作为一个稍有头脑的单位领导,是决不会轻易就让本单位的账簿票据“丢失”的,除非经济问题特别特别严重,严重得就连神仙也无法挽救,这领导又抱定了鱼死网破、顽抗到底的决心才会出此下招;可是现在仲景村的账簿票据丢失了,丢失在巡察组进驻巡察期间,丢失的又是你在任上的部分,赵夏莲啊赵夏莲,谁能证明你身上没有存在着特别特别严重的经济问题呢,谁能证明面对巡察组的巡察你不是抱着鱼死网破、顽抗到底的决心呢?你现在就是舀净黄河的水,也洗不清你身上的重大嫌疑啊!
“怎么偏偏是她在任上的那部分账簿票据丢失了呢?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她有严重的经济问题,现在是要毁尸灭迹,给巡察组来个死无对证啊!”
“这闺女平日看上去周吴郑王,蛮像那么回事,却谁料想……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听说那个‘黑马’公司的负责人就是她的丈夫,这夫妻俩……可真是八两对半斤啊!”
……
赵夏莲眼前仿佛看到了人们不屑的目光,耳畔仿佛听到了人们鄙夷的私语。
这不是一桩普通的失窃案,这是一桩带有明确政治目的的失窃案!
“士乐,我记得回村之初,就曾要求你们把所有的账簿票据都输入电脑里面。……你们落实了吗?”赵夏莲忽然想起这条事先布置过的预防措施,就像落水将溺的人好不容易抓住了一根稻草,倏然起身,口气急迫的问道。
赵士乐伸手将电脑主机从桌下拉了出来,主机的硬盘亦不翼而飞,苦笑说道:“我们想到的,窃贼也想到了!”
赵夏莲彻底像被霜打蔫了的茄子,浑身瘫软无力的缓缓坐至椅上:没有账簿票据实证,没有电脑输入内容辅证,即便每笔收支都有会议记录,即便每月财务都有公开板面,即便每季对上都有财务报表,但谁又能证明你这不是集体造出来的假呢?对手出手竟是如此的狠毒而又周密!
十多分钟后,赵夏莲终于慢慢的冷静了下来,问:“你们最后一次将办公桌、文件柜上锁是在什么时候?”
“前天晚上。”李有才低垂着脑袋答道。
赵士乐补充说道:“昨天自早至晚,我们都在忙着准备巡察会议所需的文件材料!”
渐渐的,王安平不紧不慢、抑扬顿挫的报告声重新回响在了赵夏莲的耳边,她这才发现孙殿秀依旧手提茶瓶站在面前,便道:“殿秀,你先去往会场服务吧;注意保密,财务室失窃的事半个字也不能对外透露!”
孙殿秀答应一声,飞奔出门而去。
“你们分析分析,这作案者究竟是何方神圣?”赵夏莲紧盯着赵士乐和李有才的脸色,一字一顿的说道。
赵士乐脸色也早平静了下来:“这个还真不好说。村部院里有图书室电脑室运动室,平日进进出出的人原本就多,再加上最近几天为迎接巡察,整理档案,又请了十多名村校教师、入党积极分子帮忙,来来往往的人实在杂乱……”
“要是监控摄像头没有安装在村部门口,而是安装在财务室门前,那就好了!”李有才慢吞吞的说道。
“士乐,你的意思是说在事实没有查证清楚前,谁都有作案的嫌疑?”赵夏莲觉得赵士乐似乎话中有话。
赵士乐没有正面回答赵夏莲的问话,却叹了口气:“唉,我们要是公安机关就好了!”
“什么意思?”赵夏莲和李有才均感大惑不解,同声问道。
赵士乐伸长脖颈冲着赵夏莲诡秘一笑道:“没听说过吗,公安机关每次犯了错误,都会拿协警出来顶缸,所以在协警中间流传着的一句口号是:背黑锅,我们最专业!”
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种玩笑?赵夏莲直气得差点便要拍桌而起,狠狠训斥赵士乐一顿,但就在即将发作之际,她忽然意识到赵士乐讲的段子背后很有深意,而赵士乐似乎也在通过这种方式向自己提示着什么,因此忍了忍,最终还是附和了赵士乐的话:“是的,我们要是公安机关就好了!”
突然手机铃声响了,赵夏莲打开看时,竟是父亲拨过来的:“村部财务室失窃了?”
“你怎么知道的?”赵夏莲手腕一抖,惊诧的问道。
父亲的语气非常平静:“村里都传疯了,我还能不知道吗?”
对手又抢在前面走了一步。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恐惧,赵夏莲全身控制不住的抖动了起来,自己之所以迟迟不愿报案查处,是不想把事情闹大,是不想在外界引发“仲景村巡察期间账簿票据丢失”的政治传言,可对手竟然不依不饶的跟进上来,这是要把自己逼往墙角、逼到无路可退的节奏啊……
晚九时许,赵夏莲独坐后院堂屋东间,左手一块面包、右手一杯牛奶的吃着喝着,眼睛同时眨也不眨的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
上午,父亲在电话里告知赵夏莲不要报警,不要声张,只管保持镇定情绪,全力配合好巡察工作,同时告知赵夏莲晚上八点准时到家,他要给她看一场好戏,看一场如何让村部财务室失窃的东西安然返还的好戏。
“你有把握让失窃的东西安然返还?”赵夏莲并不相信父亲的话。
父亲难得的爽朗一笑,回答道:“放心,你就只管等着看戏吧!”
处理完毕村里的一应事务,赵夏莲怀着半信半疑的心理按时回家;走进后院,她吃惊的看到父亲带着赵夏雨、青荷和麦兜,在石椅石桌的上方挂起了四盏白炽电灯,又把赵夏雨家的监控摄像头拿来安装在了弯腰枣树斜出的枝桠间。“爹,你这是要做什么?”赵夏莲问道。
“给你看戏呀!”父亲面色如常,完全不是开玩笑的模样。
赵夏莲又把目光转向赵夏雨和青荷,不料两人诡秘一笑,竟手拉麦兜朝向东墙根下的角门走去。赵夏莲彻底被弄糊涂了,只好按照父亲的要求走进堂屋东间,坐在打开了的电脑屏幕前。
九时一刻,李有才走了进院,站在父亲的面前,口气里明显带着惶惑的成分:“叔,你打电话叫我来有什么事啊?”
“坐!”父亲独自坐在石桌后边,看也不看李有才一眼的说道,口气淡得如同白开水。李有才迟疑了半秒,还是老老实实的坐在了父亲的对面。
现在,通过监控摄像头和传输线路,父亲和李有才的一举一动毫厘不差的出现在了电脑屏幕上。原来这就是父亲所谓的好戏啊,赵夏莲心里隐隐明白了父亲的用意。
石桌上面,父亲早已斟满了六杯白酒。“喝酒!”父亲说完,端起其中的三杯眉头皱也不皱的一饮而尽;李有才稍作迟疑后,端起剩余的三杯扬脖喝下。
父亲放下酒杯,依旧看也不看李有才,口气平静的说道:“有才啊,把村部财务室失窃的东西送还回去吧!”
李有才登时脸色大变:“叔,能胡吃胡喝,可千万不敢胡说。这没凭没据的,你凭什么让我送还村部财务室失窃的东西?我身为保管账簿票据的村干部,能干这种监守自盗的事情吗?”
赵夏莲表情紧张的盯着电脑屏幕。其实村部财务室失窃,她在第一时间就判定是李有才干的好事,而赵士乐所要向她提示的也大约正是这点,可她不知怎样开口揭破,不知怎样让李有才低头认罪,现在这个任务竟然落到父亲身上了。
“我不但知道是你干的好事,我还知道是王安平在背后指使的你。自己看吧。”父亲说着把一张纸片甩在桌上,“为了让你看得足够清楚,别再犯上次那样的错误,我特意挂上了四盏白炽电灯!”
通明雪亮的灯光下面,李有才双手捧起纸片刚看一眼,便如白昼见鬼般的浑身颤抖,面如死灰:“叔,叔,这是怎么……回事?”
父亲压低声音,不紧不慢的讲了几句话,最后说道:“至于我是怎么知道内情的,你要明白,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至于欠条是如何落到我的手中的,我告诉你,这只是一个偶然的机会,而且王安平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样,要不要把欠条拿回家去好好的辨辨真伪啊?”
李有才呆立许久,方才跺脚咬牙,高声喝道:“王安平你个老狐狸,我李有才这么多年来死心塌地的跟着你,替你干下了多少违心的事,没想到你竟然给我留了这么一手!”
“明天早晨八点之前,村部财务室失窃的东西必须原封不动的回归原地,否则后果自负……”透过电脑屏幕,赵夏莲听到父亲冷冷的说了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