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道的教厅,依然不变的,是大战之后的凄惨。
凌乱不堪的铁梨木桌椅,支离破碎的立柱与石雕,两侧散发着恶臭的血池,还有...
穹顶正中,那巨大的"G"字下,逐渐裂开的地面,和幽然展现出的甬道。
宫崎晴秀深深地吸了口气。
在被当做安全屋的藏书室那一番惊世骇俗地推理之后,为了证实自己的正确,更为了解救生死未卜的雪菜,几乎在第一时间,他就返回了这里。
嘛,自然,跟在身后的,还有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的英梨梨。
只不过,在他终于在"G"字之下,找到了隐蔽得极好的机关,并由此打开了这条仿佛是通往地狱的大门时,英日混血儿原本就白皙的脸上,又增添了几分明显地苍白。
"还是老规矩。"
过了不知多久,眼见得新出现的甬道里并没有更多的动静,流通的空气也并没有带着那种危险的,明显属于丧尸们专有的腐臭气息,晴秀这才开口道:"我进去看看,你们就等在..."
"我也要下去!"第一个提出反对意见的,自然是还不死心地英梨梨,"我要去找爸爸!让爸爸用完全不容辩驳的事实,彻底地粉碎掉你那些无厘头到极点的推论!"
"我也去。"
出乎意料地,即使已经用完了一天一次的"时零",却依然固执己见的冬马和纱,成为了第二个反对者。
"呐,宫崎君。既然大家都去的话,我想我也跟着,应该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的吧?"
所以,加藤惠,也站到了反对者的阵营中,用她特有的,虽然听起来并不坚定,但无论毫不迷茫地神态,还是已经收拾齐整的行为,都无一例外地说明了并不会因为任何否定而动摇的决心,弱弱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因此,对于女孩子们那种毫无自觉地危机意识,头疼不已的混血种还是不得不说:"你们...疯了吗都?"
"自作主张地推导出那么令人火大的结论,还不许别人找到事实证明你的错误吗?疯掉的人是你自己吧?!"这是英梨梨台词。
"我会照顾好自己。"说着与先前如出一辙理由的,是冬马和纱。
"只要是有宫崎君保护的话,就一定不会有事的哟。"而淡淡地说出同样毫无道理的借口,却让人不得不背上沉重责任的,自然还是加藤惠。
所以...
"好啦,随便你们。"感受到3比1绝对多数的压力,死心了的少年也只能认输地屈从于民主主义的意志,"不过先说好,万一遭遇什么危险的话,必须听我指挥,否则我照顾不过来你们。"
————————————我是传说的分割线————————————
甬道在脚下延伸,教厅里辉煌地灯烛很快地就被抛在了后面,深沉地黑暗渐渐地笼罩了下来,仿佛次元的裂缝,把这片空间划出了世界,隔绝在了虚无之中。
不过与这种令人绝望的孤独相比,还有更麻烦的。
毕竟来说,小心翼翼地他们走得并不算快——事实上,对于表面上一派地平静,但隐蔽在暗处怪物总能以出人意料的方式突然出现,所以平均五分钟就要遭遇一场战斗的情况下,也无法走得更快。
有时候频率还会更高。就在三分钟前,他们刚刚解决了两只猎食者,这是种狡猾而敏捷的怪物,眼睛完全退化没有视觉,其捕杀完全靠敏锐的听觉,走路、奔跑、甚至连呼吸和心跳声都难逃过它的耳朵。
它们不会直立行走,但却可以依靠强有力的四肢和爪子在墙壁甚至穹顶上倒挂攀爬,加上超有力的弹跳和飞快的速度,可以说完全就是一台杀人的机器——嘛,不过对于已经灭杀了"暴君",掌握着"刹那"的混血种来说,这种速度依然太过可笑,更不足以抵挡菊一文字则宗挥出的秘剑。
因此,对于女孩子们来说,这种小规模遭遇战并没有什么危险,反正又不需要担心,打怪攒经验这种事情都由混血种一手包办了,自己反而可以免费地欣赏一部好莱坞动作巨制——甚至比荧幕上看到的更有带劲儿的真实感,因此简直可以算是打发时间的良好消遣方式了。
真正的麻烦,其实是迷路。
在幽暗的地下甬道中行走,和光明世界完全不同,没有任何明显的标志和开阔的视野,只有不断延伸的甬道,以及无处不在的黑暗。
而且,仿佛是老式的RPG Game,为了增加游戏的时间,故意强行设计的迷宫似的,这里的甬道修建得四通八达,仿佛蛛网状,就算是最擅长这种环境的,有经验的盗墓者,拿着详细的地图,在这种地方也很难辨认方位。所以在每一个岔道的路口,众人都必须为向左走还是向右走争论半天。
就比如现在。
摆在他们眼前的,是两条几乎一模一样的岔路,一样的诡秘,一样的幽深,能见度只有岔道口延伸进去不足5米的距离,除此之外就是化不开的黑暗掩蔽了一切。
几个人左看看右看看,谁也不知道究竟该往何处去。于是一路上不断上演的争论又一次开幕了:
"嘛,好了。我们继续走右边。"晴秀想了想,说。
"诶?凭什么?"英梨梨立刻跳出来反对,"应该向左走才是吧!"
"那个,我同意宫崎的意见。"冬马和纱说,"在不辨南北,又没有地图依靠的迷宫里,最不容易迷路的办法就是一直向左,然后再一直向右,事实上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我说,和纱。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想说你了,"金发双马尾的少女这一次显然准备固执己见,"就算重色轻友也该有个限度吧?为什么你老是帮着他啊?这种差劲的男人,不是早就说好了要甩掉的吗?"
"重色...轻友?"晴秀有点儿不明所以。
"和这个完全没有关系,英梨梨你才不要自说自话啊。"意识到男生已经吧狐疑地目光投向了自己,冬马和纱急急忙忙地把无论语气,还是音量,都提高到了超过需要的范围,"我这是根据...嘛,根据眼下的情况,经过精确的权衡和计算,选择出的最正确的那条路。和个人因素完全无关。事实上我们这一路不是都在按照加藤同学的建议,一直都在这么做的吗?一直都在向右走..."
"就是因为你们一次都不听我的,才会搞到现在这种局面的啊!"英梨梨反驳,"你们自己想想,既然是迷宫的话,当初修建它的人,怎么可能会让你一路向右就能到达目的地的啊?这种标准的白痴行为,简直就是智障了吧!"
"嘛,那可未可知..."晴秀嘀咕了一句,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就是这么一句如同自言自语般地呢喃,也能瞬间点燃少女的怒气。
"哈?你是在说我的曾祖父是智障吗?!"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说:'说不定就是因为大家都这么想,所以最危险的办法就是最安全的办法';。"于是他只能慌忙解释道。
"而且,"少女依旧不依不饶,"你的脑子烧坏了吗?难道自己还没发现?是不是每次向右走了之后,然后碰到的怪物越来越多?哪有人会在正确的道理上放置那么多的障碍给自己找麻烦的啊。"
"这种怪物是无差别的攻击吧。"和纱想了想,还是说,"才不存在人为设置的问题吧,说不定左边的路上还有更厉害的终极兵器存在呢?"
"所以和纱你这家伙就不要拿游戏的攻略来说事了啊!"英梨梨气急败坏,即使是新交的闺蜜,都不得不享受了她最差劲的用词和态度。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
一直沉默不语地加藤惠,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微微"咦"了一声:"等,等一下。你们来看,这里有一行字。"
众人不由自主地暂停了愈演愈烈的言辞交锋,循着女孩手指的方向,果然看见甬道的石壁上刻着两行浅浅地字迹: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一真一假,一假一真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一生一死,一死一生。
"英梨梨你曾祖父,不是天主教的信徒吗?"宫崎晴秀看了半晌,这才回过头问道,"这种满是禅机的诗句..."
"你这一句话里,至少有两个不能被原谅的地方。"英梨梨以一种鸡蛋里挑骨头的气势伸出了两根春葱一般地手指,"第一是关于我曾祖父是天主教徒的胡乱揣度:事实上爸爸曾经说过,他这一族虽然都是来自英国基督徒,但到了我曾祖父,反而在京都龙安寺出过家,是地地道道地佛教徒。只是后来还俗了而已,这在日本也是常见的事,不过我曾祖父聪明才智,对于天主教的事迹还是有很深的研究。"
她说着,又屈下一根手指:"第二是关于这种满是禅机的诗句的错误理解:事实上这两句话简直连小学生都看得懂:不就是说这里一条是生路,一条却是死路嘛?"
宫崎晴秀点点头:"好吧,看来的确是应该道歉。"
"可是..."和纱认真地想了下,有些为难地说:"这样的提示是不是太笼统了些,毕竟就这个岔道口来看的话,好像怎么选都是一样的呢?"
于是众人不自禁地都沉默了下去,对于这种不能否认的事实与左右两难的选择都有些不知该何去何从——毕竟对于一路上没有任何提示的岔路口,事实上反而选择得容易些,然而眼前既然出现了提示,那么几乎可以肯定,这绝不会是无缘无故的玩笑,这一次的选择背后,一定隐藏着可怕的危机。
可是,究竟又该如何去抉择呢?
"无论如何,"过了不知多久,冬马和纱终于沉吟着开口道,"咱们每一条都试上一回,总能知道了。"
"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宫崎晴秀摇摇头,"雪菜还在霞之丘诗羽的手中,多耽搁一刻,就多一份危险..."
"怎么...是吗。"正准备反驳晴秀关于"浪费时间与安全第一的辩证关系"的冬马和纱,却在听到了前者后半句话的时间,极为不自然地缩了口,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然而,眼下已然完全沉浸在谜题之中的混血种,却怎么也没有留意到少女脸上越来越微妙的表情,只是随口"嗯"了一声,又接着说:"你们可曾听说过天梯?"
"天梯?"
"那是一个来自中国的神话。"晴秀解释道,"或许可以说是世上最可伯的一条路,天梯的尽头有两扇门,一扇通向外面的路,是活路。还有一条却是根本没有路——门外就是看不底的万丈深渊,只要一脚踏下,就会万劫不复。我想,这两条岔路也许就是如此吧,万一我们错选了死路,只怕等待我们的将是不知如何厉害的机关,根本没有回退的可能。"
"可是呢...可是呢..."加藤惠踌躇着,迟疑着,"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真真假假,生生死死。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其实左边是真的,右边是假的?所以果然还是选择左边才是正确的?"
"拜托,加藤同学。你那种宛如智障一样的推理就不要拿出来侮辱我的曾祖父了好吗?"英梨梨狠狠地剜了波波头的呆萌少女一眼。
"走这边!"
伴随着这句话的,是女孩抢着往右边岔路甩开的大步。
宫崎晴秀连忙一把拉住了她:"你怎么知道这一条是生路?"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还走这边,万一是条死路..."
"所以说大色狼你的智商果然只能停留在小学生的阶段。"金发双马尾的女生一脸的不屑,"所以我果然应该怀疑你之前的推论都是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是吗?"宫崎晴秀反唇相讥,"用那种简直有如丢硬币的方式来决定生死,搞出这种如同玩笑一般行为的你,好像也没资格这么说吧。"
"很不巧,宫崎同学。"意外地,这一次的英梨梨并没有因为混血种的嘲笑而大动肝火,"这一次,可不是胡乱猜测的哦。"
"诶?"
"嘛。传说中的IQ180的女版柯南——泽村·斯潘塞·英梨梨同学,姑且还是有好好地推理过一番的。"
"诶?额?"
"好吧,看来不稍微做出一点说明,你是不会理解被智商碾压的悲哀的。"英梨梨耸了耸肩,"很不巧,我在藏书室的时候,曾经翻过曾祖父当初留下的佛教经典——《华严经》!"
"嘛,那个..."听到这里的加藤惠似乎是想要表达什么不同的意见,然而...
"《华严经》记载:'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生死不已。';知道什么意思吗?"英梨梨又是一阵地摇头晃脑,直接把惊呆地问题丢了出来。
"呐,嗯,其实..."
"众缘假和合而生,又是由众多生而成的,因为生的太多,所以名叫众生。有众生就有众死。生的多,死的也多,所以又叫众死。一個众生在六道轮回中生了又死,死了又生,不知受多少次的生死?那么,为什么不停止生死轮回呢?"
"你够了啊!"终于忍无可忍的混血种一手扶额,"说人话!"
"人话就是——与其在此裹足不前,不如当机立断!"英梨梨用一种如见白痴地目光看着他,"很多时候,我们总是面临这样那样的选择,因为无法做出判断而畏首畏尾,可是你想过没有,也许事情的本质,并不在选择本身,而在于你有没有勇气做出选择!这个禅机,这两句诗,其实只是一个幌子,这两条岔路根本就没有分别!试想一下,如果没有这两句禅诗,我们会怎么做?!"
面对着这种无懈可击的推论,这一次就连晴秀也实在不能不点头:"果然有道理。如果没有这个提示的话,一般的人,都会两条路都试一试的吧,看看哪一条能走得通,而我们应该也会像之前遇到的岔口一样,先随便选一条,只是..."
只是...
为什么,总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呢?
总还是...会感到不对劲呢?
可究竟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却是怎么也说不上来。
"呐。你们想过没有?为什么加上这两句禅诗,却让我们反而畏首畏尾了呢?仅仅只是因为它告诉了我们其中一条是死路!所以问题的本身并不在于岔路该如何选,而在于这两句小学生都能读懂的话——是它给了我们一叶隔目的迷障!"女孩微翘的嘴角,挂着似乎再也抑制不住地得意,"嘛。所以现在才是真正应该说'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因素,剩下的结果,即使再不可思议,也必定就是事实的真相';的时候呐!"
"好像真的是这样子。"冬马和纱最终也点了点头,"按照正常的情况,走到这里的人,看到这个,应该也不会有愿意去绕开它,不去费劲心机钻研其中玄妙的这样心思的人存在吧?"
"所以说啊,所以说啊!"看到自己的意见获得了无一例外的赞同,英梨梨嘴角的得意,开始愈演愈烈地演变成为了傲然,"导致自己裹足不前,畏首畏尾。其实就是你自己而已。"
...
"毕竟,一个人在热血澎湃,情感激动时,往往总是不顾一切的呢,甚至赌上性命这种事情,那也不算多大的难处,但如果是要他自己下判断来决走自己的生死,那就完全是两回事了。所以果然这首禅诗才是真正的机关!没有勇气的人,是绝对不敢走的,甚至往往会改变主意,临时退缩了下来,设置机关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诶——"加藤惠仿佛终于恍然大悟似的,发出了不由自主地惊佩与感慨,"泽村同学你好厉害呢。"
"还好啦,其实也没有什么的。"双马尾的混血儿用写满"夸我"的表情,说着谦逊的语句。
可是...
虽然已经取得了绝大多数的赞同,然而萦绕在晴秀心底的那一丝不安,那一丝仿佛只要踏出一步,前面就是万劫不复的危机感,却是怎么也挥之不去。
真的会像英梨梨想象的那样吗?
他迟疑地抬头,目光从女伴们的身上一一扫过。
"怎么,你还是在置疑IQ180的美少女,无懈可击的推理吗?相信我,没错的。"这是目光扫过英梨梨的时候得到的答复。
"事到临头,犹豫不决的男生可不是能打高分的哦。放心吧,我会好好地保护你的。"这是目光扫过冬马和纱的时候得到的答复。
"只要是宫崎君的决定,就一定是正确的哦。哪怕是龙潭虎穴,宫崎君也可以闯过去的哦。"这是目光扫过加藤惠的时候得到的答复。
那么...
"...好吧。既然没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宫崎晴秀终于下定了决心:"不过还是老规矩,我走前面。"
这也是他对被压抑在自己内心深处,对于这完全无懈可击的推理,隐约感觉到的一丝不安最后的安抚。
不过...
随着众人不断地深入,随着脚下渐行渐宽,却始终没再出现的陷阱或是生化怪物的甬道不断延伸,这最后的安抚,似乎也变得越来越多此一举。
看来...这一次真的是我多虑了吗?果然,是我的错吗?
这样的念头,才刚刚在晴秀的脑海中浮现的瞬间——
突然!
脚底一软!
一口深井,蓦地在他的脚下,张开了深幽的巨口!
"相信那种废材大小姐的推理,果然还是我的错啊!!!"
这是宫崎晴秀在滑入深渊时,唯一从脑海里闪过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