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虎醒了。
四下里,白茫茫一片。
这是起雾了,空气中充斥一股海的腥味儿。
呼,一阵海风从他耳边刮过。
这是哪?
海浪翻涌,浪花拍打在城墙上,泛起一股股白腻的泡沫,随海潮不断涌来又挡回。
一道蜿蜒的城墙,似蔚蓝色海面中,忽然一条黑色巨龙腾空跃出海面,蹿上金黄一片的沙滩,推开那些搁浅的渔船,攀上翠绿的群山之巅,踏着白云一路向西而去。
这分明是山海关!
他正在诧异,就觉得这雾气越来越凝重,周围的空气忽然阴冷了起来,他就觉得周身一寒。
一阵勐烈的山风,又将这雾气吹散,这才看到城墙边居然兀立的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该有多么的单薄,句偻在那里,两鬓斑白,一头青丝长发,任海风拂弄。
骆虎眼睛潮了,他深吸一口气,就觉得自己胸中万分的拥堵是那么的难过,走上前去,轻轻的唤了一声:“娘!”
果然是娘,就见她转过身来,和她生前一样,似乎什么也没有变。
她抬起手来朝他的耳朵摸起,可是他却只感觉到一阵冰凉的寒意,却没有感到疼痛。
娘的眼里泛起了惋惜的神色,低声叹了一口气道:“看来阴阳两隔是真的,我再也没有办法揪你的耳朵了!”
骆虎听到这里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双手蒙面大哭:“娘,你回来吧,我好想你,要不我去找你?”
“说的什么傻话,你应该好好活着,一直以来,我一直没告诉你的身世,真是对不起!”
娘哭了,晶莹的泪珠从她脸上留下,良久以后,她才叹了口气说道:“我已经知道你改了姓,这样也好,本来就是万岁爷亲口赐名,我也没什么可争执的!”
骆虎听了这话就十分的纳闷,连忙问道:“我爹是谁?”
“你爹和我一样,只不过是尘世间的一颗小草而已,他说让我等他,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还三年……”
娘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停顿下来,肩头一阵的耸动,满脸的哀泣:“也许他还活着吧,他的肩膀上有个胎记,你也有,也许你们父子以后会相聚吧,我在这边找不到他,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好好的活着,好好的……”
娘的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一阵雾气慢慢升腾起来,逐渐将娘的身形掩住,他连忙拨开了重重的白雾,却也再也见不到娘了。
他大喊,娘你别离开,说着话他就从那山海关的城墙上跳了下去,就觉得万丈深渊怎么也到不了头,怎么也摔不到这地上,他正暗自奇怪呢,忽然觉得一疼。
他醒了。
他连忙不顾疼痛四下环顾,却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死死摁着。
“你别动,刘太医正给你缝针……”
一声略带忏悔,甚至还有一丝哭腔,他抬头一看,却是自己的干爹骆思恭。
他瞬间有些失望了。
骆思恭以为他还嗔怪自己,暗红的双眼,夏声道:“都怪我,这一切本不应该怪你,我也是一时心急,哪想到你这么大的气性,差点就把你没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骆思恭也有些忍不住,眼中升腾了一层雾气,便把脸背了过去。
一旁的骆三爷连忙补充道:“少主人,你可千万别再这样了,自打你走后,老爷提心吊胆,得知你出事以后,他恨不得拿刀自刎,您就别再怪他了。”
“爹,是我的错,是我一时犯浑,您别往心里去,以后我一定听你的话!”
可是骆虎的心中满满都是落寞,他觉得这个家并不是自己的家,在梦中和娘在一起,那才是家。
想到这里,他心中不住地泛起酸意,眼中尽管十分的潮热,可他也强忍着咽了下去。
泪水是咸的,血又是腥的,人何尝又不是血泪铸就。
就在这时,刘太医终于忙活的站了起来,用一方白手绢将头上的汗水拭去。
他不住的感叹道:“少主人真是侥幸的很,有两刀几乎就要插中肝脏了,若是被伤到,神仙也难救你!”
一旁的骆三爷赶紧将刘太医请了下去喝茶,开方子。
临走那刘太医再一次补充道:“这几日,万不可轻动,小心扯裂伤口,失血过多,急需补养,年青人,身体壮,过得三五日就没事儿了!”
刘太医这么一说,骆思恭就放下了心,此时屋子里也只剩下了骆思恭和骆虎这一对父子俩,忽然间两个人就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为了打破这沉默,那骆思恭便挑起了话头,“你放心,皇上已经下了旨,锦衣卫和东厂的番子全部出动了,都在四处探查!”
骆虎听到这话以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忙转过脸来,对他说道,“爹,你记得不记得安子美?”
“他?我当然记得,可这件事情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我看见他了,就是他带人袭击的我!”
骆思恭听了这话整个人惊呆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安子美居然还敢回来。
想到这里他嚯地一下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恨恨的骂道:“这家伙当了汉奸还敢回来?”
忽然他停住身形,走到门口唤道:“来人!”
一个家丁忙进来,便对他吩咐:“去,传我的命令,马上派人画出司礼监任职的安子美画像,四处张榜悬赏,活捉二百两银子,死了也五十两,快去!”
那家丁也是锦衣卫当中遴选出来的,哪敢不听命,当即喊了一声:“谨遵大人命令!”
说完他就一熘烟跑了出去,可是他刚走,立即有个家丁进来禀报道:“大人,顺天府府尹,刘子政大人前来拜访!”
“请他去书房!”
“是!”
骆思恭在暗思刘子政来会有什么事情吗?难道会有什么新发现吗?莫非真的抓住了几个细作?
他便吩咐身边的贴身丫鬟,“去把大夫人叫过来,让她帮我照顾一下少主人,我去去就来!”
“是,大人!”
那丫鬟连忙去找陈夫人去了,骆思恭看了眼自己的干儿子,不禁赞叹:“我听说你一个人杀了八个人,也当真是厉害,可见你的武功也是精进了不少,我现在要去见刘子政,相信他已经查出了一些线索,你暂且在这里好好躺着,不要再生事了!”
“好的干爹!”
骆虎答应道。
他现在感觉自己四肢百害都是分外的疼痛,原来这是麻药正在慢慢消退,疼痛却慢慢袭来。
不一会儿,陈夫人到了。
她嘿嘿一声冷笑,问骆虎:“你干爹呢?”
“我……干爹去陪……刘大人去了!”
骆虎只觉得周身疼痛更甚,疼得他直冒汗,一旁的陈夫人见了,神情却非常的冷漠。
她的眼神里满是幸灾乐祸,在那里摇头,满是一脸惋惜的说道:“啧,啧啧啧,你的命也太硬了,八个人杀你都没把你砍死,真是可惜呀!”
骆虎没想到陈夫人竟然会这样说话,他满脸的诧异,问:“陈夫人,我跟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咒我?”
那陈夫人一听这话,脸色一下子就寒了,走到他的身边,眸中的神色,透着深深的鄙夷,抬起手来一下子就掐在他的伤口之上,疼得骆虎差点没晕过去。
就听到陈夫人狠厉的声音响起:“先是来了一个妖精,莫名其妙的怀上了,之后又来一个你,分明叫我在骆家无法立足!”
“……夫人,您为什么会这样说?……”
骆虎疼得直咬牙,可是对方的手却丝毫不松开,不但不松开,还用手指去拨弄那刚刚缝好的肉皮,那可真是疼得让他痛入骨髓。
他本想勉强站起,可是这麻药的劲儿还没有彻底消散,只好一再解释道:“你是不是怕我过来争夺骆家的家产?”
“对,不错,原来你不是傻子啊!”
陈夫人说出这话时眼神越发的凌厉,她就见这骆虎不住的苦笑,冷冷的问道:“你笑什么,你敢说你一点儿都没有这点心思吗?”
“我若说没有,你会不会相信?”
“肯定不会,世间的人谁不爱钱!”
“那我只能说有了吗?难道你认为在辽东的时候,我从那时起就存了这样的心思?”
“难道不是吗?”
陈夫人的眼神狠狠的盯着骆虎,这让他瞬间感到无力,真不知道该怎样解释才能够打消陈夫人的疑虑。
忽然他在那一刻,他感觉彻底厌了。
好像全世界都抛弃了他,蛮以为自己来到一个新家,凭着自己连续救了好几次骆思恭,两个人一起在血里,火里,相扶相持,一块儿从死人堆里面爬出来。
就凭这份儿感情,自己在骆家能够占有一席之地,不过分吧?
可是先是秦夫人,后是陈夫人,这让他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他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你要我怎么做才能够让你相信,我根本无意于骆家的财产?”
“我倒是很想把你赶出去,就怕是我的丈夫不会同意,我希望你最好知难而退,及早选择,你在京城,不过是孤零零一个人,而我不同,你斗不过我的,最好能识时务一些,别等双方脸皮都撕破,那,就不好看了!”
陈夫人冷冷的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