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关。
雄关漫道,连接在山海之间。
远远看去,好似一只老虎横卧在山海之间,气势恢宏。
北面是群山亘立,南边一望无际的碧波蓝天。
大海,翻卷着白色的浪花,涛声阵阵,拍打在城墙之上,溅起那白腻的浪沫,飞溅在空中,在阳光下闪现出一道道雾气,呈现出七彩的虹。
海风吹拂,空气中带有一丝海的味道,有点儿咸,还有一丝苦涩。
风,把李窝头飘散的长发轻轻吹拂到后方,他感到无限的快意,炽热如火的阳光,晒在他满是伤痛的身上,说不出的享受。
而一旁的骆思恭也是如此,他身上受了很严重的内伤,五月的阳光,如同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着他的伤背。
两个人索性弃了马车,走在宁远城外的官道上,贪看着两边的景色,流连忘返。
骆思恭不禁感慨:“想我大明,山河壮丽,说什么也不能再重演南宋之祸!”
而李窝头倒是没想那么多,他用手将自己的长发拂起,手搭凉棚,看向了远方,“大人,前面就是欢喜岭了吧!”
骆思恭转过脸来看向远方,就见一道不长的山嵴,绿色葱茏,笑了,“不错,正是,也有人叫它凄惶岭,你怕是不知道吧?”
“这名字我也听人说过,不过这一道山岭两个名字,又是为何呢?”
“一道山岭,两个名字,不过是完全在于人的心境,那些想要回家路过此岭的人,到了此处,就见过了山海关,离家就不算远了,心情自然欢喜,叫欢喜岭!”
“这个我知道,可悽惶岭呢?”
“进关抗击女真人的将士,或者被充军的人,到了这里自然就是伤心了……”
骆思恭说到此处的时候,忽然就见自己的义子,脸上的神情悲戚一片,马上明白,他想到了他娘,就是随军来到这里,却没想到再也回不去了。
本来比较欢喜的气氛,一下子因为伤心,变得极为凝重,他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就在这时,路边有一家小客店,恰好时值近午,两个人与车夫,便暂且在这里歇下了。
一进客店,马上有一个店小二前来招呼,神情显得极为的热络,不过他转眼看了一下李窝头,神色有些诧异。
这也难怪,沉阳城头一战,他伤了头皮,已然到了初夏,伤口最好还是暴露在阳光下才好,不然会感染生疮。
也正因为如此,他只好任由长发散落,要不是身上的衣裳干净一些,只怕会被人当做乞丐一般。
“二位,是打尖还是要住店?”
骆思恭想了想,反正也不急于去往山海关,不如就在这里住下。
“住店吧,我们几个都累了,有上好的房间给我们准备两间!”
那店小二听到他这话以后满脸迟疑,有些作难道:“两间,这个怕是很难,不过有大通铺,你们几个愿意吗?”
骆思恭听到这里明显有些不愿意,眉头一皱,可是李窝头抢先答道:“那就大通铺吧,我们不在乎!”
可他说到这里时,忽然觉得有些不妥,忙转过脸去看骆思恭,问:“爹,你觉得呢?”
骆思恭见自己的义子都答应了,也就不便想多说什么了,便点点头,同意了。
其实按他的想法,还不如多走一截路,到前面的威远堡歇了,那儿的守将他认识,肯定会安排的妥妥的。
可既然自己的义子答应了,他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而那车夫更是随意,自然是主人怎么安排,他怎么听。
客店甚是简陋,本来就是招待一些过往的客商,还有一些脚夫,饭菜自是粗陋,谈不上好,只是量大。
骆思恭本就官宦之后,他的父亲洛秉良在嘉靖年间就已经是锦衣卫指挥使了,到了他这一代,家世少许中落,可也一直是锦衣玉食。
端上来这些粗瓷碗盛的简单饭食,很难入他的眼,不过是为了充饥,他也就勉强将就了。
倒是他的义子李窝头,完全不在意,这对于他来说就已经是很好了,平时在军中当杂役,吃的比这还烂。
哪天碗里的米饭面食当中不给你掺点石头沙子,那都是对不起你,还往往都是陈米旧面。
蒸出来就是一股子霉味,如此环境下,李窝头还能长得如此强健,已经是奇迹了。
客店中的饭食再差,也不可能在饭里给你掺石头沙子,更不可能有股子挥之不去的霉味。
骆思恭只是简单的动了几快,就不再吃了,而李窝头却连干三大碗米饭,仍然意犹未尽。
旁边的那个伙计见到这一幕,心中非常的纳闷,悄悄的提醒掌柜道:“当家的,你看这是咋回事儿,该不会是那爹舍不得吃都让给儿子吧?”
那留有三绺黑胡须的老掌柜斜了他一眼,不耐烦的说道:“可能不是父子吧,两个人气质也相差太远!”
“不对呀,刚才那小子就叫他爹来着,可能就是他没多少钱,舍不得吃!”
“是吗?”
那掌柜抬起眼仔细打量过去,就见骆思恭举手投足之间,不经意间就带出了一股子贵气。
再看他那儿子,双手举起那大碗,吃的是稀里哗啦,碗都盖住了脸,弄得满脸汤汁。
他一下子困惑了,心想这两个人是父子吗?
是的话怎么差别这么大?
好像就不是一家出来的,他思来想去,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连忙俯耳对那店伙计说道:“李大人放出话来,让咱们留意,有个大官带着他那个义子要出山海关了,昨天,就在宁远城外现身了,该不会是他们吧?”
“那个把四贝勒的老婆弄残的孩子,不是说长得人高马大?”
“不是长的人高马大,李大人放出话,就一个半大的孩子,死活都要,起价是一百两黄金……”
两个人滴滴咕咕,声音压得极低,眼睛却不断的往这边瞟。
骆思恭一行人根本没注意到这些,吃过饭以后,两个人更是觉得十分的困乏,便想找个地方睡一下。
于是车夫去看管的车马,他们两个人在店小二的引导下,去了后院一排青砖瓦房,一推门儿,一股子汗臭,脚臭味扑鼻而来,骆思恭眉头一皱,可他实在是太累了,也就不挑了。
可能是刚刚过午,大通铺上还没什么人,靠墙的一侧有一个人在那里打坐。
他身上的服饰很奇怪,显然不像是明国人,可也不是女真人,更不像蒙古人。
倒也披散着头发,在那里闭目养神。
看他的年纪,至多不过三十岁,然而打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泥塑一般。
李窝头不禁多看了他两眼,就见这家伙,身上的服饰古朴的很,也和自己一样披散着头发。
身上袍服非常的脏污,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可脚上的一双袜子却雪白的很。
因为是是从侧面看过去,只能大概看个轮廓,就发现这家伙精气神非常的足,始终挺直着后背。
然而这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他手里的那把刀,真的是太漂亮。
鲨鱼皮所制窄窄的刀鞘上,还镶着几颗翡翠宝石,红玛瑙,刀把上居然是金丝缠就,看那刀的长度足足六尺有余。
他们一行人进来,那个男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而那个店伙计似乎是很怕他,根本不敢靠近。
把他们安置好以后他就走了,似乎连一刻也不愿意在这里多停留。
李窝头,骆思恭父子两人,被安排在了中间的铺位上,骆思恭一看那被褥,上面有一层油腻的黑,就觉得十分的扫兴。
然而李窝头根本混不在意,没有糖在那铺位置上,没有一会儿就呼呼大睡了。
而骆思恭在他的旁边,翻过来覆过去怎么也睡不着,倒是李窝头没有,一会儿就鼾声四起。
这下更让他睡不着了。
李窝头睡觉极不老实,没一会儿,一条腿就搭在了骆思恭的身上,这让骆思恭极不舒服。
他刚把他的腿放下去,没想到胳膊就又搂住了他,这让他很无语。
被褥上有一股发霉的潮味儿,很是难闻,而且躺上去还是湿漉漉的,这也难怪,靠近海边,自然就很潮。
而这更让骆思恭不习惯,现在他有些后悔了,后悔应该坚持一下,相信进的威远堡,条件一定会比这好很多。
他转头看了一眼李窝头,笑了,心想这家伙适应力倒是真强,到哪也是能吃能睡,而自己彷佛就是差这么一点。
就在这时,进来的人更多了,没一会儿大通铺也睡满了人,这些人都是下等的脚夫,或是小工,要么就是贫苦百姓。
一个个进来几乎都是倒头就睡,早已累惨了。
片刻之后,鼾声几乎震天响,简直都快把房顶都快掀了。
此时此刻,骆思恭翻来覆去,尽管自己很困,可就是睡不着。
他刚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就闻到一股脚臭,还和着死鱼虾的味儿,那种味道真是让他做呕。
一睁眼,这才看见一个大汉,把一双臭脚快要蹬上了他的脸。
他实在是受不了了,豁的一下坐起身来,想要叫醒自己身边的义子李窝头,却见她睡得十分的香甜,心下又是不忍。
可要是再让他躺下去,他又受不了,只好就那么坐在那里,苦不堪言。
就在这时,那个奇怪的人转过头来看向他,用一种生硬的汉语讲道:“你一定出身富贵,从来没怎么受过苦!”
“你,日本人?”
骆思恭太熟悉这种腔调了,他曾经去过朝鲜搜集过日军的情报,听到这腔调,从心底而发的那种警惕性陡然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