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迷的夜雾下是无边的黑暗,呼一声,狂风拂过松林上空,落雪洒落下来。
清冷的月光下,这些雪粒闪亮一片,如银粉一般飘洒而落,如同给这些幢幢如鬼影的树木施了魔法。
它们张开枝条,似伸出千万条胳膊,摇曳身姿的暗黑倒影在银白雪地上疯狂乱舞,好似山间群妖起舞。
哗,风挟带雪粒,击打在李窝头脸上,他那满是血污的脸上就属眼睛最亮。
他死死的盯着前方,如暗夜里的狼,窥探猎物。
前方松林掩映间,就见几个得意洋洋的鞑子兵,鞭打着几个明军,这其中还有一个大官。
“大人,大人,我有重大军情上报……”
啪一声,皮鞭抽打在他脸上,登时一道血痕,鲜红的血流了满脸。
紧跟的就是一个鞑子的狂笑声,那人咕冬,咕冬,仰脖又灌了几口酒,似乎根本不屑于他上报什么所谓重大军情。
刚才,这家伙想要出卖刘总兵的行军路线那番话,让骆思恭听了心焦不已。
杜松一路的兵马已经全军覆没了,而马总兵领的那一路兵马,此时看来也够呛。
因为他看到了马总兵的帅旗,就被这些敌兵脚上的牛皮靴子踩踏在雪地上,金线绣镶边的黑色马字旗,已残破不堪。
这家伙一身山文甲,铁甲叶在火光映照下,越发黝黑发乌,他满脸的乞求神色,跪倒在鞑子兵面前。
谁也无从判断,敌人是否知晓刘綎的行军路线,他心想,仗打到这个份儿上,此时谁也指望不上了,只能寄希望于刘大刀这一路奇兵了。
女真人大军人数并没多少,也并不是不可战胜,但有一丝一毫战胜建奴的机会,就应该争取。
想到这里,他朝李窝头使了一个眼色,后者将两根手指伸进嘴里,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口哨声。
口哨声回荡在这寂静的林子里,吓了这群家伙一跳,以为碰到了什么鬼魅。
周围的几个士兵,哗啦一下过来了,举着盾牌与刀枪,围成了一个圈。
口哨声是李窝头吹的,为的就是吸引过几个人来。
可也直到这时,李窝头和骆思恭,这才看清,敌人可不止五个,而是十五个。
密林遮挡了视线,让他们错误的估计了形势。
这让他们顿时有些后悔,满以为那边有五个明军俘虏,加上自己这边两人,七对五,赢面还是很大的。
可这一声口哨声过后,这才发觉,敌兵远不止五人。
也许是过了好半天,再听不见动静,敌兵的胆子大了一些,那个领头的人,对身边四个手下,使了一个眼色。
这四个鞑子兵立刻会意,各拿刀枪,朝李窝头和骆思恭藏身的地方搜查过来了。
这四个家伙,小心翼翼的围拢在一起,互相掩护,即使是行进间,也分工明确。
两人执刀护着两侧,弓箭手则随时注意头顶上方,领头的人在火把的照耀下,就见前面有一匹死马,那死马身上还背着干粮袋。
死马旁边有不少的脚印,纷乱一片,到处踩的坑坑洼洼。
其实这都是骆思恭和李窝头,两个人故意为之,就是为了迷惑对方,让他们猜不出几个人。
其中一人见一行歪歪斜斜,深浅不一的脚印延伸至密林深处,看那行迹似乎只有一个人。
三个人便追踪那脚印而去了,而另一个人本来也想跟去,却被同伴呵斥回来。
原来他们要他守在死马旁边,作呼应。
此时的骆思恭尽管拐着一条伤腿,运用轻功,趴在黑松树上,见这三人走到第三十步,就再不往前走了。
原来他们以死马为中心,三十步距离为半径进行搜索,看到这里他不得不佩服女真人战术素养,仅凭这一点,就不知道甩出明军多远。
暗夜里,火把的亮光在这密不透风的黑松林中,如同萤火虫的光亮一般。
越发显得这些黑松林在火光的照耀下惨白一片,而骆思恭及时的躲到阴影处,扣镖在手。
骆家的飞镖在江湖上是非常有名的,每支飞镖都是找名家好手专门打制。
每支镖上都刻着一个骆字,重量都是相等的,九两七钱重,极其锋利。
这一次出征,为了保险起见,他一共带了六支,满以为会派不上用场,哪会想到遇到这情况。
受袭击的那天晚上,他已经打出了三支,这三支他没舍得打,而打出去的那三支镖也找不见了。
他看见这些家伙刚转过身去,两手齐扬,一共打出去三支,两个人命丧当场。
而另外一支镖居然被那家伙用刀打飞,掉头就往回跑。
他赶紧几下跳下来,一瘸一拐的拣起飞镖,就追上去。
……
此时的李窝头,藏身在雪窝里,夏秋之季,林间到处是积得厚厚的松针落叶,经年累月,有些地方甚至能陷进一匹马直至没顶。
他的藏身之处,离那死马就不远,刚才耳听那人返回时,牛皮靴踩在厚雪上的声音,咯吱,咯吱,听在自己的耳朵里,感觉自己一颗心,都快跳出腔子了。
估计那人也没有想到的,就在他蹲下去,全神贯注看那死马时,就在他的背后,脚下的积雪中,露出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李窝头把整个身体藏在厚厚的积雪中,手里握着一把长匕首,整个身体止不住的哆嗦,雪一点一点从他身上抖落。
此时这个敌人背对着他,这家伙极其的健壮,单看这家伙的背就像一堵城墙,已十分宽厚了。
记得有人曾经对他说过,靼子都是吃生肉长大的,跟明军打仗的时候,只需要扛一根血淋淋的羊腿,就能顶上三天的粮食了。
他心想,怪不得打不过,吃草的能打得过啃肉的吗?
好比让羔羊跟狼叫板,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李窝头感觉自己没有把握能够将他一刀毙命,虽然他的位置非常好,就算敌人反应再快,站起转身也得需要时间。
按说如此好的位置,他应该浪费,他太想跃跃欲试了,按捺不住一颗激动的心。
直到在这清冷的月光下,就见这家伙穿着一身黑漆漆的牛皮札甲,后心与腰间的重要部位上,还嵌着几排泛着寒光的铁甲叶。
这家伙全身都在护甲保护之下,整个人蹲在那里,如同像一个钢甲乌龟。
这简直让他绝望。
可他也知道,绝不能等这家伙站起来,这家伙的身高,足足比自己高三个头。
李窝头也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而且必须一击致命。
就在这时,他见到了这家伙的头上的小辫子,又粗又黑,当下他就有了计较。
林子里忽然传来一声异响,他刚要站起的时候,忽听身后有动静,正要回头,就觉得自己的辫子被对方死死的拽住,连忙伸手去拉,这也正中了李窝头的诡计。
瞬间就让那人家伙脖子下面一凉,李馒头的那把匕首,几乎从他的左耳根沿脖颈处,一直滑到了右耳,鲜血喷涌在雪地上,扑通一声,整个人摔倒在雪地里。
就在这时,迎面跑回来一个敌兵,他可能是被吓坏了,刚才自己的同伴惨死,吓得他掉头就跑。
不想却与李窝头来了个面对面,两个人都在惊愕之间,那人低头看了一眼地上同伴尸体,再看一眼瘦弱的李窝头。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小孩子居然能杀了如此壮健的人。
也在他一愣之间,噗的一声,一柄飞刀正中他脖子,扑通倒在雪地上,后面紧跟的就是骆思恭。
他一瘸一拐,走过来将尸体上飞镖拔出,擦干净上面的血迹,看了一眼惊愕之中的李窝头,略微笑了一下。
原来刚才走进林子里的那两个人,都被他一刀一个结果了,而眼前李窝头杀的这个人,颇让他赞赏的看了他一眼。
“小子,看不出来啊,还以为你躲在雪堆不敢出来呢!”
李窝头怔怔的看了眼地上的尸体,简直不敢相信,刚才自己亲手杀了个人。
这虽然不是自己第一次杀人,可是上一次,完全是凑巧,这一次则不同。
眼见脚下的那个一身铁甲的胖家伙,仰面倒在雪地上,脖颈间的血,不停的喷涌,时不时发出嗬嗬声。
这家伙,那瞪大的双眼,眼神中由刚开始的恐惧,愤怒,绝望,再到留恋,乞求,种种情绪,不一而足,直到最后慢慢全部消散,空洞无物。
扑通一声,死者的手本来还徒劳的捂着脖颈间巨大的出血创口,现在,软软的滑落在了雪地上。
那一刻,李窝头睁大眼睛,瞪着自己的双手,而自己的双手,满满都是血。
骆思恭见他有这样的反应,心中多少有些难受,本来以他这么小的年纪,就不应当经历这些。
可是如今,家国有难,但凡我辈血性男儿,就当疆场效力杀敌,双手溅个血,又算得了什么?
骆思恭想到了这里,拍了拍李窝头的肩膀,眼眸中对这小家伙充满了肯定的神色,“你将来一定不同凡响,我倒是不敢预计你能够当多大的官,但你必不致平庸过上一生!”
话音未落,嗖嗖,嗖,几箭钉射在他们身边的树干上,吓得他们赶紧躲进松林深处。
远处传来一个声音,是极生涩,僵硬的汉语大声威胁道:“里面的人的,赶紧的,快快的出来,否则,我们就烧林子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