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三羽信。
朱红书桉上放着一份粘着三根白色羽毛的秘件,上面写着一行小字。
辽东经略总督熊廷弼亲启。
范文臣打一进门儿,一眼就瞅见了这封信,顿时他的心就痒痒了起来。
尤其是那封信上的那行小字,更是让他的心,如猫抓一般,心痒难耐。
饶是他修养再好,脸上也不禁露出一些乞盼的神色。
可他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狂喜,装作不懂,假意问熊廷弼道:“可是大人家乡来信?”
“哪里,这封信可是秘件,不过你是我的赞画军务,不妨你打开看一看!”
“这不大好吧,既然是密信,还是大人亲自拆开为好!”
“不必,我老熊一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辉斗贤弟,尽管打开来看,别人我信不过,但你是例外!”
范文成几乎狂喜,心想自己的一番努力总算没有白费,他立刻拿来毕书刀,挑去火漆,拆开了信。
其实,范文成早已猜到,这是一封等级最高级别的秘信,而且还是万历皇帝亲自书写。
万历皇帝这个人,虽然是很懒,但并不是不管事,只是管一些大事。
他之所以能够判断出,这封信是万历皇帝所写,因为信封上的那行字,是万历皇帝亲手所书的簪花小楷。
世人都知道万历皇帝很胖,近三十多年都是懒得上朝。
但世人并不知道,万历皇帝是一个心细如发的人,尤其是在书法造诣上,有独到的造诣。
万历皇帝早年临摹过灵飞经,一手簪花小楷,比王羲之差不了多少。
范文成之所以知道万历皇帝也是此中高手,那是因为他也是同道中人。
喜欢书法的人,自有内部的渠道,搜集一些当世名人的手迹。
而万历皇帝亲手书写的书稿弥之珍贵。
一来因为万历皇帝的确是写的不错,而且形似王羲之,到了以假乱真地步。
二来因为万历皇帝这个人很懒,也很少亲自动手批阅奏章。
就算是偶尔有一些万历皇帝的手迹,还不够那些宦官私分,能够流出宫外的又是少之又少。
所以范文成,几乎一眼就认定这是万历皇帝手书。
什么样的信能够值得一向懒惰,又在病中的万历皇帝,挣扎起病体,屈尊给熊廷弼写一封这样的密信。
就是用脚后跟想一想,他也猜得出,这封密信的内容,一定事关重大。
此刻的他怀着一颗激动的心,恭恭敬敬的焚过香,净了手,打开信一看,没错,就是万历皇帝的字迹。
这簪花小楷他实在是太熟悉了,让他欣喜万分。
当他一目十行的将信大体的浏览完一遍的时候,立刻心惊了起来。
“怎么了,为什么不念?”
此时,熊廷弼早已将范文成的表情看在了眼里,见他脸上的神情,不自觉的显出一丝狂喜来,这才出言提醒他。
“大人,我孟浪了,我马上读……”
范文成很快把心念了一遍,他之所以有这样的失态,是因为信中的内容实在是让他心惊胆战。
因为万历皇帝这一次又下定了决心,不过他已已从前采取毕其功而于一役的想法完全不同了。
万历皇帝这一次要联合蒙古的林丹汗,朝鲜的李氏,对女真人形成一种战略包围态势。
而且不光如此,这信里面已经写明,林丹汗已经答应明廷出兵两万大军,帮助大明收回失地。
另外,在得知沉阳城被初步守住以后,皇帝命令,李如松的一万大军马上支援过来。
除此之外,万历皇帝已经答应了熊廷弼的所有请求,也完全同意了熊廷弼的初步战略构想。
即将支援到辽东的三十万两白银,以及各种甲杖,马匹,火器,都会源源不断的运到辽东。
这消息对于熊廷弼来说可是天大的好消息,但对于范文成来讲,他就不得不自己掂量的了。
果然正如范文成所料,熊廷弼知道这信上的内容以后,近乎狂喜。
可是与熊廷弼不一样的是,范文成的脸上现出了一丝愁云。
他再一次重新审视这封信,再三确定以后,没错,这就是万历皇帝的手书。
他心想,如果自己没有能帮努尔哈赤夺回沉阳城,只怕是自己在大汗的心中,位置靠后,自己的一腔才华将付之东流,无英武之地。
难道这一生就这样寂寂无名的度过吗?
他实在是不甘心!
尽管在熊廷弼的愉快情绪的感召下,他也假意十分的欣喜,可内心深处,十分的暗自恼恨。
他实在是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失败,可这又能怎样呢?
他心想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忽然他看到了日期,对了,林丹汉的两万大军是在十天以后,不过据他估计,林丹汗此人向来就没有信用可言。
他答应的两万大军,只怕是,水中月,镜中花,压根就不靠谱。
但是李如柏的这一万大军是确确实实会在五天以后到达沉阳城。
眼下这李如柏的一万大军确实是心腹大患。
他看了一眼那发信的日期,此信是八百里加急,从京城发出来的到这儿,在路上就已经走了两天。
他暗自掐算了一下日期,李如松的一万大军,一定最迟在两天后到达沉阳城。
他这么一推算,心惊不已,看来留给努尔哈赤想要兵不血刃,或者以及微小的代价打下沉阳城,时间不多了。
这么算来,可能只有两个晚上两个白天了。
而他该怎么办呢?
正在他思绪繁杂的时候,熊廷弼的大声喝喊,吓了他一跳,以为自己刚才怔怔地出神引起了他的注意。
不过听熊廷弼那么一喊,他放心了,原来他在喊,“快叫骆思恭,刘大刀,钱老镖头,还有邱老东家,对了,还有那个小家伙李窝头母子一并叫来,这可是大喜的日子,马上整上一桌,好酒好菜,尽情的整!”
此时就见熊廷弼满脸春风得意,就见他对那些仆从吩咐下去以后,便转过脸来,笑眯眯地看向了范文臣。
“辉斗贤弟,你久在辽东,可知你们这里有什么样的好酒,我这就差人去买!”
“飞白兄,要说我们这里,好酒当然就属烧刀子,但我们本地人不喝这个,我们只喝闷倒驴!”
“那就闷倒驴,贤弟今天晚上你说什么也不能走,这实在是让我太开心了,我们一起喝两杯!”
“好的,我必然不会缺场!”
说完这话以后,他就借口离开了,回到下榻之处的时候,他坐卧不宁。
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就如同被油煎的一般,心想,看来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要出趟城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前脚一走,熊廷弼便悄悄地把骆思恭,李窝头叫了过来。
起初,李窝头和骆思恭也不知道熊廷弼叫自己有什么事情,两个人来到府中以后就被熊廷弼一脸神秘的。拉住了手对他们二人说道,我要和你们说的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们回去以后谁也不能告诉,尤其是你,你可身负重任!
熊廷弼说这番话的时候,将脸转向了李窝头,很郑重的对他讲。
李窝头一见经略大人的表情是如此的郑重,实在是让他太感意外了。
因为自打熊廷弼来到辽东,他从来也没见过他如此的郑重,如此的严肃。
他当即就挺直了小腰,拔高了胸脯,同样郑重的答复道:“大人您说把千斤重担交给我,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好,好孩子,大明以后就全靠你了,历史会记住你!”
李馒头听熊大人这么说,越发的感到肩上的重任是如此的艰巨,也越发的神情认真的问道:“大人您说吧,有什么吩咐?”
“今夜,你就暗中监视范文臣,他一旦要出城,或者他的仆人,你就立刻回禀!”
“就这?”
李窝头诧异地问。
“就这!”
“好吧!”
他的脸上显出了几丝失望的神情,却被熊廷弼一把抓住他的手,两只小圆眼用一种凝重的眼神,一脸庄重的看着他,“这和事关重大,你不要掉以轻心,事关城中几万军民的性命!”
李窝头见他说得这么认真,当下不敢怠慢,连忙上前跪倒,再一次认真的保证道:“您放心吧,从现在起,我一定寸步不离范文成!”
“这就好,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这家伙手上似乎有些功夫,只是刻意不外露,但是高是低我也不清楚,你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他还有功夫,不可能吧!”
骆思恭怎么也想不通,一个人怎会如此优秀?
熊廷弼笑眯眯地转过脸来,问骆思恭道:“难道读书人就肯定不会习武吗?”
骆思恭被他这一笑笑得心惊胆战,只觉得此人似乎不像他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他就有意的开玩笑道:“莫非大人弓马娴熟,难道还能胜过我吗?”
“要说完全胜过你,我也不大有保证,但是我有一样技艺你是比不上的。
熊廷弼这番话说的两个人都愣了,李窝头就听着熊经略得意洋洋的自夸道:“一会儿酒宴之余,本部院,会给你们表演,双手开千石强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