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成,这个范仲淹的七世孙,在辽东是有一定的名头的。
此时的熊廷弼如获重宝,几乎对这个人爱不释手,拉着范文成的双手,感慨万千。
“总算是苍天有眼,不拘一格降人才,不然我老熊身边连个赞画军务的人也没有!”
李窝头见熊廷弼满脸的欣慰之色,内心深处翻江倒海,他越想越不明白,一个如此有名头的人居然甘愿为东虏效力。
实在是可悲,可叹,又可怜!
他一脸神情复杂地看向了范文成,就是眼前这个皮肤细嫩得如同一个小姑娘,身上带有浓浓的书卷气。
如果不是在城外,偶尔听到他与那群靼子细作说的那番话,谁能想到,这家伙的心肠毒如蛇蝎。
范文成故意瞟了一眼李窝头,就觉得这小家伙看自己的眼神之中有些异样。
他顿时想到自己在城外说的那番话,该不会是被他听到了吧。
想到这里他故意把话题转到李窝头身上。
“大人,我大明遭此危难,就连这小家伙都上阵杀敌,更何况我呢!”
说完这话他转过脸,满脸微笑的看向了李窝头,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你刚才一直在那儿吗?”
骆思恭紧张地看向了李窝头,此时此刻,他非常害怕这小家伙意气用事上前拆穿了他,那样的话,反倒于事无补。
好在李窝头也十分聪明的很,很流利的快速回答道:“一颗人头滚下坡,落到了那里,我刚去捡,就被骆大人发现!”
说完这话,李窝头就看向了骆,后者忙点头补充道:“不错,正是。”
显然这谎话编得有些苍白,可这李窝头对答的又这么流利,一下子让范文成无从辨别真假,也就只是笑了一笑。
城外这段小插曲,熊廷弼并不知晓,而他的身边确实也需要这么一个像范文成的人才。
而骆思恭则在想,必须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对熊廷弼道出实情。
范文成则对李窝头。是否听到了城外他与那些细作的一番对话,这简直就成了他的一个心病。
他只能靠旁敲侧击,想尽一切办法从李窝头的嘴里套出话来。
小小一座沉阳城,每个人却各怀心思。
……
当女真人第一次进攻沉阳受挫后,几乎有三天的时间,没有任何动静。
大家都以为女真人不会再来攻打沉阳城了,城内的气氛渐渐开始有些欢快。
不再像从前,一直处于大战之际,那种压抑,让人透不过来气的紧张氛围。
也因为这一次小胜,熊廷弼得到了万历皇帝的嘉奖,也受到了沉阳城民众的爱戴。
而熊廷弼的才干也确实远非杨镐能比,到任以来,可以说厉兵秣马,雷厉风行。
他首先做的第一件事情,那就是甄别沉阳城内溃退下来的败兵以及各地汇集在沉阳城的难民身份。
在这期间,范文成就展现出他非凡的才华。
本来熊廷弼先打算整修城墙,打造军器,核实兵员数目,偏偏范文成就把这甄别细作的事情,提到了议事日程的第一项。
这一天,在经略府,范文成作为熊廷弼身边的赞画军务,提出了他第一条建议。
“大人,纵观努尔哈赤自起兵以来,连续攻陷我大明的边城,非是明军不能战,也不单单是边防防务过于松弛,而是另有深层的原因!”
“是吗?”
其实熊廷弼早已猜到原因,但他就想试试这范文成的眼光与才干,于是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
“不妨你说来听一听,看看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样!”
“大人努尔哈赤最初攻陷的这几个城池,清河,抚顺关,宽甸,威远堡,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里应外合,内有李永芳的细作,做策应!”
“你说的对!”
谈起李永芳,熊廷弼脸上的神色犹是激愤。
他破口大骂道:“想当日他献抚顺千户关,我是可以理解的,实在是压力重重,不得已而为之,偏偏这家伙去了那边,细作情报搞得风生水起,让人刮目相看,在这边时也没显露出如此才能,真是可恨!”
当时在经略府的几个人当中,其中就有骆思恭,听他们说出这么一番话,不由得愣了。
他心想,你范文成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难道要自投罗网?
然而接下来让他大跌眼镜的是,范文成为了取得熊廷弼的信任,可以说是真下血本啊,那叫一个狠!
又听了范文成凛然道:“大人,这李永芳的细作,大抵有个特点,非常容易能够辨认得出!”
熊一听这话,果然来了兴趣不光是熊廷弼来了兴趣,就连骆思恭也来了兴趣。
骆思恭本来就是做情报工作的,且他自认为已经是做得很出色了,便用一双探究的眼神,深深的看了范文成一眼。
他笑问,“那你倒是给我说一说,他的细作有什么特点?”
“回禀大人,李永芳是铁岭人,他那个人有个缺点,爱用自己的故旧!”
“这事儿我也知道,其实辽东的将军不光是他,这几乎是他们的通病,可这又能代表什么呢?”
骆思恭似乎有意想让范文成难堪,故意这么挑衅,其实还是想让他自己露出马脚。
哪想到范文成根本不以为意,不慌不忙,微微一笑道:
“他手下的细作,也几乎全是铁岭人,而铁岭人说话有股子大碴子味儿,十分的铿锵有力!”
这下轮到骆思恭为难了,因为他来辽东的时日毕竟短,根本分辨不出关外口音那种细微的不同。
“在我听来那都一样啊!”
骆思恭不明就里。
“大人有所不知,关内的人听关外的人说话,除了铁岭人的话,能够听得清清楚楚,换了关外其它地方口音,倒是让关内的人听得不大清楚!”
“那你的意思是说,但凡有这口音的人,***,那就是李永芳的细作!”
骆思恭蹙着眉说道,心中暗想,范文臣这家伙不是把自己同伴全卖了吗?
他以为范文成一定会有其他的回答,然而让他心惊胆战的是,范文成真的就点了点头。
“对,不错,前几天开原的失陷,就是李永芳派了一个铁岭细作,成功策反了开原的游击将军,如果不是那个人,开原也不至于失陷……”
这件事情,朝廷早就以塘报的方式,通告辽东各将领,熊廷弼也是知道的。
今天听范文成这么讲,更是如醍醐灌顶,他立刻就派人吩咐了下去,“去,挨家挨户,一个人也别放过,但凡来自铁岭的人,全部暂时收押起来!”
门口的几名亲兵立即跑出去传令去了。
骆思恭看了一眼这个范文成,眼神之中充满了复杂,对这个家伙,他感觉到由衷的害怕。
而那范文成接下来又说出了一番更让它惊心动魄的话。
“大人,还是让我去甄别他们吧,我知道那些细作几乎都是军旅之人,久在行伍,身上总是有痕迹的,要符合这两项条件,基本就可以判定了,再把他们关押在一起,来个分别审讯,多诈唬几下,总有那软骨头的,一揪就是一大串儿,您看如何呢?”
范文成这番话说的骆思恭都惊呆了,如果不是在城外,真真切切,听到他说出那番话,自己几乎就相信了范文成。
相信他绝不可能是汉奸!
别说是骆思恭了,就连熊廷弼都觉得这家伙哪里是个自称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啊,分明就是扮猪吃虎。
尽管他的心里对着范文成。已经有些失了好感,感觉他跟历史上的那些酷吏又有什么区别?
可他仔细一想,当前这个敌中有我,我中有敌,犬牙交错的态势,也只能用这号人了。
熊廷弼还是有些涵养的,尽管心中有些憎恶,但他的脸上却不曾表达出来一丝一毫。
他双手一拍,喜眉笑眼的说道:“那当然是再好,不过有你这个大才子亲自坐镇,不愁李永芳的细作不除,到时候我沉阳城上下,同仇敌忾,共同对敌,让努尔哈赤在沉阳城的耳目变成瞎子,聋子,想要再靠从前那种卑劣的手段,盗取沉阳城,那是不可能的了!”
熊廷弼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虽然是喜眉笑眼,但他语速很快,且铿锵有力,隐隐已经能够让骆思恭听出了杀伐果断。
看来沉阳城那些李永芳的细作们末日到了。
此时,骆思恭还没有讲在城外听到的那番话,对熊廷弼讲起过,他也没有时间,尚且还来不及。
本想等范文成走后,就要对着熊廷弼提一下,但是,他见到范文成说出这么一番话,做出这么一番表演以后他有些犹疑了。
他倒要想看看这个家伙,接下来他想怎么做。
范文成会怎么做呢?
在骆思恭看来,这家伙一定是滥杀无辜,故意引起沉阳城的混乱。
他是这样想也是有这样一层担心,所以就紧跟着范文成去往了城门外。
此时,沉阳城南门,镇边门外,已经聚集了一群来自辽宁铁岭的难民,足足有百十号人。
就见那范文成围绕着这群衣衫褴褛的难民,走了一个来回以后,忽然站住笑道:“不对,你们丢了一条大鱼,这个人还在城里,他就住在安定门一座草帐篷内,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就是知道,把他给我抓来,那地方就住着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