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虎回到山海关以后,辽东明军战败的消息,早已传到了京城。
骆虎不用想,也完全猜的出天启皇帝的反应。
这个天启皇帝刚继位,可以说是问题多多,一场风波挨着一场风波,而且一场风波比一场风波大。
骆虎都有些同情这个皇帝,实在是当得太不容易了。
他是了解朱由校的,相比于泰昌帝的这两个儿子,他更喜欢和朱由校来往。
朱由检的性格比较阴郁,十分的顽固固执,整个人看上去貌似沉稳,内心深处其实是十分的敏感多疑。
他十分的急躁,还有一条更为让骆虎难以接受的就是,他往往不愿意承担任何责任。
相比于朱由检,朱由校就显得性格随和,外向,十分的宽厚,也能够容人。
从刚继位以来面临的移宫风波,以及自己父皇的死,红丸桉带来的巨大影响,让他这个儿子在一片质疑声中继位。
刚继位不到半个月,马上就得面临奢崇明的叛乱,时至今日,西南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再加上天灾连连,又赶上一场莫名其妙的爆炸。
在继位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努尔哈赤又不安分,先是打下了沉阳,又打下了辽阳。
好不容易振作起来,几乎从牙缝里面抠出点百万两银子,各方积攒筹措,又起用了老人熊廷弼,满指望一举能够解决辽东问题。
结果一场胜仗没打,反倒被努尔哈赤又打下广宁,劫掠了一番,拆毁了城墙走了。
这说什么也没有办法让一个皇帝能够原谅的。
骆虎在山海关的这几天,辽东巡抚王化贞,辽东经略熊廷弼,两个人的关系非常的微妙。
从刚开始的争权夺利,剑拔弩张,到今天的同病相怜,暗中却仍然在互相拆台。
而京城方面,很快就传来了消息,天启皇帝可以说什么也没说,只是招骆虎赶紧回京城。
这么一个举动,傻子也明白,这是皇帝想从骆虎的嘴里得知,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事关自己的生死,熊廷弼和王化贞,已经不敢指望能够继续待在原职上了。
这一天熊廷弼先找到了骆虎,为了保命,希望骆虎能够看在以往的情面上,能够在皇帝面前,替他说几句话。
骆虎见他一来,不由得苦笑道:“大人,依大明律,一旦丧城失地,直接责任人是要被处死的,你不如学一学袁应泰,免得连累家人。”
熊廷弼听了他这话以后,脸上的神情为之一滞,他知道骆虎说的对。
这也是为什么袁应泰非要自焚而死,也只有死得壮烈一些,能让朝堂之上的那些尸位素餐的大臣们无话可说。
也让皇帝心中多少起一些怜悯之心,说不定会给自己的家人一些优待,至少不会因为他而被连累。
袁应泰死了以后,天启皇帝便追封他为太子太师。
这对于天家来说,反正是一个死人,多给一些空头衔,又不用多出银子,还能够赚一些声望。
何乐而不为。
天启皇帝还不错,胸怀比较宽厚,见袁应泰死得可怜,还特别荫了一个儿子,进入锦衣卫,当了指挥使,当然他并不管事,只是白吃俸禄。
可以说,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骆虎一直看着熊廷弼的脸,就见他脸上的表情复杂,过了好久以后,都没有表态。
骆虎便小心的问:“你是不是害怕,现在旁边一个人也没有,我帮你一下,你要是信得过我,我绝对不会在皇上面前胡言乱语!”
熊廷弼当然知道,骆虎所说的帮他一下是什么意思,忙摇了摇头,神色非常悲愤,对骆虎讲:“你为什么要帮我,为什么不去帮王化贞?他才该死,我虽然挂着辽东经略的头衔,手下却无一兵一卒,好言好语不听,就记住了一条,退回山海关,兵权在他,不在我,你怎么就不能为我争取一下?”
骆虎一听他这话,默然无语,低下头好久也说不出话来,只有风,从窗户旁边刮过。
“不是我不想帮你,皇上说到底并不信任锦衣卫,他相信的是魏忠贤,王化贞又是魏忠贤的人,人家肯定能活下来,人家背后是阉党,你背后有谁?”
熊廷弼听了这话以后,陷入了愁容之中,他知道骆虎说得对,阉党在朝中,势力蒸蒸日上。
说白了,这全都是因为大臣不可靠,让天启皇帝别无选择。
之所以选择阉党,因为太监每天在皇帝的身边,有的几乎就是从小在一起长大。
这种优势是无法比拟的,也是锦衣卫无法取代的。
骆虎几乎就不在京城怎么待,总是出官差,天启皇帝在感情上,也就自然而然选择了阉党。
彷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或者,熊廷弼一早就已想好了,他一把抓住骆虎的手,几乎是用万分哀求的语气,央告道:“你必须帮我,看在以往一块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份儿上,我求你了!”
“你到底让我怎么帮你啊?”
骆虎感到极其的为难,“其实这件事情,我能向我义父说明吗?我个人实在是人微言轻,只能答应你在皇帝面前尽量把事情讲出来,至于别的,我也只能做到这样了,可你们心自问,我这样做管用吗?”
紧接着熊廷弼的一个举动震惊了骆虎,他左右看看四下无人,忙从怀里掏出一大叠的银票,连忙塞进骆虎的手里,压低声说道:“东林党那边的汪文言,答应我这事儿了,许诺是三万两银子,我东拼西凑,就接下这两万八千两,两千两银子的空缺,我实在是没办法,你给我拿一些,日后会加倍还你……”
“你这是干什么?东林党,阉党的死对头,一旦事情败露,你不死也得死,还得连累一大波人!”
“我不甘心,兄弟啊,不甘心,也难怪万历皇帝在萨尔浒之战前,非要让杨镐经略辽东,我以为是不信任我,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其实是在保护我,先帝比我自己都明白,我自己的短处,我打仗不行啊,和大来兄一样,适合做个后勤人员,到了战场之上,临机指挥应变,不行就是不行,我不该逞强的!”
熊廷弼直到今天,也才完全明白万历皇帝当初的良苦用心。
而骆虎听到这里,才完全明白,那个身居深宫近三十年不上朝的皇帝,居然对自己的臣下了解程度之深,让人匪夷所思。
也可以这样讲,骆虎今天所见到的熊廷弼,其实早该在两年之前就该死了。
若不是万历皇帝思考良久以后,最终还是让杨镐经略辽东,只怕是熊廷弼早就死了。
如果事情再往前推,万历皇帝曾经罢掉熊廷弼经略位置,完全是因为李成梁肯定会对熊廷弼下手。
这么说来,若不是万历皇帝,现在的熊廷弼,早在万历三十三年前,就会被李成梁杀死了。
或者是在万历四十七年前,萨尔浒之战前,真要是让熊廷弼统兵,结果怕是还不如杨镐。
杨镐现在被长期关押在诏狱之中,萨尔浒之战的风头到现在还没过去。
想到这里骆虎便对熊廷弼说道:“杨镐统军多年,背后还有势力,朝堂之上还多少有人为他说几句好话,你再好好想一想,朝堂之上除了我义父,还有谁比较同情你,和你交好。”
熊廷弼听到这话以后脸色为之一滞,不由的自嘲道:“我这个人脾气直,说话非常的冲,当今朝堂上的那些大臣,几乎都被我参遍了,人都得罪光了,就连这汪文言也是他自己主动说出来的,完全是看在钱的份上,怎么可能还会有人为我说话,我也没想到会有今天!”
骆虎听到这话以后,感觉到很无语。
他知道熊廷弼的脾气很臭,就算是在辽东,也没围下几个人,而且他向来就是一言堂,霸道的很。
怕是不知道这次,会有多少人在暗中偷笑。
想到这里,骆虎无奈的叹了口气,“好吧,你既然这样选择,我就替你跑一趟,成与不成,你可要想清楚,离开山海关,你就算是死也是畏罪自杀,不但毫无意义,对家人也没有什么好处,我尽量早点给你个回话,可这一来一去几天时间,怕是我义父那边,就会来人了,一旦锦衣卫开读,就尘埃落定了,我只能尽快,尽快告你一个结果,他若不答应,你趁没有开读以前,赶紧自杀!”
熊廷弼知道这是骆虎能够帮他的最大的极限了,十分感动的握住骆虎的手,已经感动的不能自已。
好半天以后才长吸了一口气,断断续续道:“此一别,怕是你我二人最后一面了,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就想劝告你一句,假如我死以后,你就好好听你义父的话,其实你义父做得对,你就不敢来辽东,如果我的事情不好办,你就赶紧抽身躲得远远的,我不希望我能够连累到你,对不起了兄弟,我本来应该自杀的,可我就是不甘心,罢了,你赶紧走吧,成与不成给个回话,远远的避开我,我老熊这辈子都记得你的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