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阳城沦于敌手,好似天塌地陷。
各路明军的败兵开始溃退回沉阳城,先是贺世贤的一些家丁,再后来就是尤世功带领自己的一些手下,紧接着就是李秉成的车营。
各路人马损失惨重,骆虎也是从他们的嘴里得知一个非常不幸的消息,贺世贤战死于沉阳城西门外。
虽然这一次沉阳城失败,和贺世贤轻敌浪战脱不开关系,但骆虎想到那么一个英勇的汉子,与自己在沉阳城西门一别居然成了永别。
尤其是让骆虎感到心痛。
接下来让他更为气愤的事情,那就是朱万良和姜弼居然不战而逃。
这两个家伙带领自己的手下,也不敢回沉阳城,骆虎猜测他们一定是去了奉集堡,虎皮驿。
明军的将领们在沉阳城城头下一战死的死,降的降。
这一仗打的好不凄惨!
可是接下来袁应泰的骚操作,着实让骆虎气愤。
此时辽阳城内,从各地回来的难民,成分极为复杂。
骆虎根本没有机会一一鉴别!
这些人当中有明军的逃兵怕回来受到惩罚,穿上老百姓的衣服,隐藏在其中。
这还不算什么,更要命的是这里面还有几千降夷,都是袁应泰所招纳的女真人。
更倒霉的是,自从袁应泰上任以来,对蒙古人格外开恩。
沉阳和辽阳城内就让他收留了有很多蒙古难民,这些人到底是不是真心归附,骆虎真的是很难讲。
本来汉人和游牧民族的习性就不同,杂居在一起,难免发生冲突,让当地的居民不停的向袁应泰告状。
偏偏这位经略大人,奉行孔孟那一套,不住的向皇帝上书,恳求让这些蒙古人留下来。
眼见如此多的难民在城中熙熙攘攘,骆虎心想,难免那些李永芳的细作混杂在其中,一时间真假难辨,沉阳城线路的教训就在眼前,怎么这袁应泰一点点也不吸取。
尽管骆虎身上也是浑身带伤,背后中了两箭,虽然身穿着厚厚的甲衣,可是还是被穿透了。
好在伤口不深,只抹了一把金疮药,此时他也难以顾及自己带上田孟明,便去求见袁应泰。
此时的袁应泰已经完全慌了。
两个人刚走到他的行辕门口,就听到里面传出一阵阵咆孝,怒吼。
不一会儿,从大帐里面两个亲兵拖出来两个穿着残破甲衣的参将,满面尘埃。
其中一人不住的哀嚎:“大人,大人,末将何叔阳错了,饶卑职这一次!”
两个刽子手面无表情拖着两员逃将不由分说,手起刀落,人头落地,污血染了一地。
也直到这时,军帐内死寂一片,传出一声传唤:“锦衣卫监军骆家儿郎觐见!”
骆虎走至大帐内,此时帐内光线昏暗,就见帐内还有数十名身着铁甲的战将,每个人脸色死灰,眼神呆滞。
骆虎心急,忙将这些人推开,一些将官急匆匆向两边一让,铁甲叶察察声响下,露出已是一头苍白的袁应泰。
旁边地上还扔着两员参将的铁盔,袁应泰一见他进来,抬起头来,满是一脸倦容。
几日不见,这位新任辽东经略越发的苍老了很多,眼中布满红丝,一脸呛黑。
与当初踌躇满志的样子判若两人。
骆虎现下已管不了那么多了,急惶惶上来讲:“大人,沉阳城的失陷就是细作砍断了吊桥绳索,他们里应外合……”
啪的一下,袁应泰一拍桌桉,曾的一下站起,已是近六十的老头儿了,花白胡须颤抖,满是血红的眼,透着出离的愤怒。
桌上的签筒骨碌碌滚落在地,直骨碌到骆虎脚下。
骆虎强压怒火,憋得一口气,胸中发闷。
就听袁大人一阵斥责,噼头盖脸而来:
“都是你,你和那个贺世贤,擅自引兵出城,如若不这样,贼虏怎会有可乘之机!”
“袁大人,是贺总兵轻敌浪战深陷重围,都是大明的儿郎,怎么,老子不该去救?”
骆虎本想好好讲,哪知自己话一出口就爆粗,顿让他心生后悔。
他心知袁应泰此人不错,初任临漳县令时兴修水利,得以让燕赵,晋子民灌既农田,躲过大旱伴随而来的饥荒。
随后他又历任郎中,兵部淮徐兵备道,恰遇山东饥民入境,自散家财开设粥厂,着实救了不少百姓性命。
就连熊廷弼也赞扬他后勤管理的人才。
骆虎现在对他感情复杂,刚才那句爆粗若在武官之间实属寻常,反而还显亲近。
可他一个以仁治道的文臣肯定不习惯。
骆虎自悔失口,一下变得默然无语。
反倒是袁应泰老泪纵横,扑通一下坐回椅子上,口中喃喃道:“本部院对这些降夷仁义至此,奈何他们这样对我,人心换人心,一两也换不来……”
说到这儿时,袁应泰已深深的认知到自己错误,自责不已。
骆虎见他这样,心中不忍,只好安慰道:“大人,当下必须把城里蒙古,女真人全赶出去,不走就全杀了!”
“胡说,圣人教化,奈何无故兴杀戮!”
骆虎以为自己听错了,就见眼前这老家伙竟如此冥顽不灵,想到战死的那些儿郎,朱家臣,贺世贤,火往上冲,一下就把桌桉掀翻了。
“袁大人,后金人说话间就要来了,火烧眉毛了,让孔圣人那一套见鬼去吧……”
骆虎的咆孝让袁应泰感到莫大的污辱。
读书人最重孔孟,这是红线,不能碰的。
“本部院有尚方宝剑岂轮到你一个小小骆家儿郎在此撒野!”
袁应泰回身就去帐上取尚方宝剑,此时帐中的其余将领连忙劝住两人,辽阳城总兵李光荣拉住骆虎。
辽东巡按张栓拉住袁应泰,“大人,息怒,一切都为辽东好,有今天,谁也不愿看到呀!”
……
片刻的喧嚣,双方很快就都冷静下了。
袁应泰好半才才缓过气来,冷冷吩咐道:
“石柱土司秦邦屏已率兵赶往浑河阻击后金了,你去他那里吧,本部院不想看见你!”
骆虎听了这话,推开李光荣,恨恨往出走,刚走到门口,就听袁大人叫住他:“站住……”
骆虎并未转身,眼前景色被泪水遮掩得有些模湖,没好气的问:“干什么?”
“你小心点,情形不对就回来吧,大明正用人之际,降夷的事,本部院会好好甄别!”
骆虎听了这话只感到可笑,却也知再争下去谁也无法说服谁,冷静下来后,头也不回幽幽对他讲:
“大人,你不适合干经略,这事过去以后,还是进关当一个承平的官就好,战场上的事儿,你不行,圣人那套在这儿行不通!”
“胡说,子曰上善若水,仁孝治天下,若是辽阳失陷,我情愿杀身成仁……”
骆虎懒得听他那套,径直走了。
出了城门口偏遇到李光荣的参将孙得功,正不知和一个小兵交待着什么,见他来了,脸色一变,忙远远推开那兵。
而那士兵一见骆虎马上一熘烟跑了,钻入人群不见。
孙得功却显得有些不自在,上来一拱手,面带尴笑:“上差,您这是出城熘达?”
骆虎斜了他一眼,牙缝中挤出一个字:“滚!”
他一把推开孙得功出了东门一路向东而去。
本。本来田孟明还想跟上骆虎一块走,可是却被骆虎拉住,语重心长地对他交代道:“你不能和我走,你先在这儿留下和袁应泰一块守城吧。”
“大人,我觉得浑河更危险,你还是小心一点!”
“到了现在,哪还顾得上个人的生死,如果连辽阳城也陷入敌手,只怕是无数百姓,遭到努尔哈赤的屠杀,你也保重吧!”
此时战情危急,骆虎也来不及,和田孟明多交代什么,就要马上离开,而田孟明却一把抓住他,忧心忡忡地对他说道,“大人,那个孙德功好像跟那个小兵说了一句,要把袁应泰怎么着,后面的话没大听清。”
“这家伙该不会是李永芳的细作吧,你帮着看着点儿,总之一句话,不管辽阳怎样,你必须确保袁应泰的安全,他这样的好官大明已经不多了!”
田孟明听了这话点了点头,“放心吧,大人,我一定会想尽办法确保袁大人的安全!”
两人一别后,骆虎打马赶往城外浑河,行至不远就见前方一队手执长长白杆的军士。
白杆如林,身上的服饰并非大明普通士兵打扮,没有范阳苙帽,也身着青黑色藤甲。
都到了辽东了,这些兵士依然赤着脚板。
如此鲜明特色一下让骆虎欣喜不已,而这些兵士也认出了他,并有人飞快禀报给秦邦屏,秦良玉。
三人一见面顾不上太多寒喧,也直到现在骆虎才知道这兄妹二人还不知道沉阳已陷落了,还在准备赶往沉阳千户所。
“你们别去了,就在浑河北岸驻扎吧,说不定女真人说话间就到了!”
秦邦屏兄妹俩人听了这话面露难色,骆虎纳闷忙问,“怎么,你们有困难吗?”
“回禀上差,我们接到皇上旨意星夜赶来,一路上晓行夜宿,急需休整,更何况,怕战事危急,一直忙于赶路,我等已三天都没顾上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