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关,雄关依旧虎据龙盘。
而去职的熊廷弼也早已不复两年前意气风发,整个人已萎顿不堪。
相比于重新后的山海关,凋梁锦绣,灰黑色,高大的城墙下,站着小小一个人。
此人正是熊廷弼,他却已两鬓斑白,整个人显得苍老了很多。
站在他两边的兵丁,一个个挺胸叠肚,如同钉子一般站在那里,军容严整,盔甲明亮。
骆虎远远的望过去,心中不住的感叹。
据他上次来山海关,已过去两年,两年前这些士兵哪有什么盔甲,棉甲,经常是赤着身体,穿着一身破烂的甲衣。
而今在看这些士兵,身上的棉甲,非常的厚实簇新,从手臂上所穿的壁手,手中的刀剑,三眼火铳,都是明晃晃的重新装备的。
两者的差别,简直是上天入地。
这也从另外一方面显露了熊廷弼才干,在这短短的两年时间里,他可没闲着。
看在骆虎眼里的,从前山海关倒塌的城墙处全部整修了一遍。
除此之外还修建了北关所,南水关,这都是从前没有的城池,又在西罗城外,增加了一个瓮城。
士兵的装备也焕然一新,手中的刀剑齐备。
城头上也有了大炮,不过考虑到西罗城城墙单薄,这边的大炮,都是一些七星炮,竹节炮,并没有放置将军大炮。
一阵狂风,夹带着雪花,刮过熊廷弼等人,众人纹丝不动。
只有熊廷弼不停的咳嗽,整个人意兴索然,手搭凉棚,远远的望着大路的远处。
大路远处,大雾尽头,远远望见两骑,正是骆虎一行。
与两年前相比,骆虎长高了很多,而且他也知道如今的骆虎已经不同于以往,已经是身为从四品佥事。
相比于自己,他不由的自嘲。
骆虎一行人走到近前,连忙下马就拜了。
“拜见经略大人!”
骆虎在前,朱家臣,田孟明在后,三个人一下跪,在尘埃之中单膝点地,态度显得极为诚恳。
熊廷弼急忙急步走上前去,急忙用双手搀起骆虎,不由的苦笑,“老子早就不是什么经略了,按说是我该拜见你!”
说着话,熊廷弼居然真的要跪拜骆虎,是让他大吃一惊,急忙双手硬生生要往起搀。
按说这也只不过是客气,堂堂一品文官官员,怎么可能去跪拜从四品武官。
可是熊廷弼似乎是有意的,任凭骆虎怎么搀,他就是不起身,双方一下子僵持在那里,显得极为尴尬。
“大人,你可这就折杀我了,我还是从前的李窝头,知道你去了职,马上就来了,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骆虎一下子急匆匆的说出了这么一番话,熊廷弼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上差这可是你不受,不是我老熊不拜……”
话说到半截儿,熊廷弼一下子有些哽咽,愤愤不平道:“连一个广东道的御史,都敢弹劾我,说什么我一年废钱八百万两,我老熊就不服,哪来的八百万呀!”
“大人,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吗?”
骆虎也为熊廷弼叫屈,在这朝堂之上,广东道御史冯三元,开始对熊廷弼发起质疑和弹劾。
紧跟着就是左右都察御史,也开始一起给天启皇帝上折子,带动的整个东林党人,一起弹劾熊廷弼。
“大人,我的力量实在是渺小,这股风像是从东林党刮起的,其中不乏一些东林党的大老。”
“我知道,他们嫌我是楚党的人,我远在这辽东,却也难以逃脱朝堂之上,党争之祸,努尔哈赤管你是东林党还是楚党,还不照样虎视眈眈!”
熊廷弼愤愤不平的说道。
骆虎听了他这话,更是感到非常的无力,朝堂上那些无谓的争斗,居然影响到辽东的局势。
一个实心办事的官员,几乎豁出自己全部的精力,在辽东施展自己所有的才华后,却面临这样的结果。
给了谁谁不寒心。
就见熊廷弼近乎于嘶吼:“我老熊知道,这事儿还有杨涟和左光斗,人家都是移宫桉的功臣,他们的话皇帝能不信吗?”
具体的朝堂之上的争斗,骆虎只知道个大概,身处在旋涡中心的熊廷弼,交给骆虎几本奏折。
顿时让骆虎明白,熊廷弼的去职,的确已是不可避免。
“连皇帝的师傅孙承宗也在参你啊?”
骆虎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几封奏折,上面都是孙承宗署名。
“他的主张和我大体相同,只有一条,就是他主张辽人守辽土,可是李成梁前车之鉴还不够吗?到了最后都是尾大不掉!”
骆虎明白,孙承宗的主张是辽人守辽土,他的出发点是好的,主张屯田,分给这些辽人土地。
这么一来朝廷就可以少出钱,用辽土养辽人的办法,达到自给自足。
这样一来,面对女真人的进攻,他们就是保家卫国,保卫自己的家园,当然是个个拼命,在战场上十分卖命的打。
这样看来貌似没有任何缺点,其实却是危机重重。
辽人守辽土有着重大的缺憾,那就像当初李成梁一般,把整个辽东看成自己的所有。
对待努尔哈赤,女真人的崛起,采取一种漠视的态度,而是养寇为患。
这么一来,朝廷为了防止女真人崛起,不得不出资养李成梁的兵,李成梁的地位,因为有女真人作乱,变得非常稳固,不可替代。
等于是双方各有各的账,朝廷为了防止女真人,不得不任用李成梁,没有他,镇不住整个辽东地区。
说这么一来,朝廷就得出钱养李成梁的兵。
而李成梁把整个辽东视为自己所有,漠视努尔哈赤的崛起,只是在必要的时候敲打一下他。
而努尔哈赤为了自己生存,又不得不讨好李成梁。
这么一来等于是李成梁,赚的三家的钱,一方面是朝廷,一方面是辽东军户,另外一方面就是努尔哈赤。
总共有三条财路,养的李成梁一个家族,十分的兴盛。
但是随着李成梁一死,他的大儿子李如松又死在了蒙古,对于他其余的几个孩子,根本没有能力维持这种战略平衡。
一旦这种平衡打破,后果将是灾难性的。
辽人守辽土,这是最终结局,正因为熊廷弼看到了这一点,也因为当时和李成梁闹出了很大的矛盾。
他差一点被李家派出的杀手刺死在辽东,所以对辽人守辽土这个战略构想,完全持反对态度。
天启皇帝的老师孙承宗,在整个东林党中,算是少数能够知兵事的人。
天启皇帝别人不能相信,孙承宗作为东宫的詹事,他不能不相信,而他也只不过是一个不到十六岁的少年。
他就算是再英明,也不可能对过往辽东的事情,完全了解的透彻,他所知道的一切也只能是孙承宗告诉他的。
而那一定带有很大的偏见性。
这也就让熊廷弼的去职变成了不可逆转。
熊廷弼和骆虎两个人在城外,长吁短叹,而骆虎的心中也有愧疚。
按说整件事情最有发言权的应该是骆思恭,他也是移宫桉的功臣,更何况还真实的去过辽东,又跟熊廷弼接触过。
这样一位人物,又是皇帝身边的近臣,如果此刻站出来为熊廷弼说出那么几句话,至少皇帝还是相信的。
说不定,天启皇帝便会改变自己的决定。
偏自己的义父骆思恭,在整个事件当中,本着明哲保身,不愿意参与朝堂之上的争斗,全程保持沉默。
甚至天启皇帝几次问起他,他也只是回答不太知晓。
这就导致朝堂之上对于熊廷弼只有一个声音,就是非罢他不可了。
而熊廷弼本人,自从来到辽东以后,可以说是十分的卖力,得了这么一个结果,怎能不寒心。
骆虎对自己的义父只字不提,生怕熊廷弼问起,而熊廷弼也是一个聪明人,自然猜得出骆思恭的态度。
由此也可以判断出,眼前的骆虎其实是跟自己的义父闹翻了,想到这里,熊廷弼双手紧握住他的手,不住的上下晃动。
这一定是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短暂的肢体语言已经完全表明了一切。
“两位大人,城外寒凉还是进城议事吧!”
熊廷弼经自己的手下提醒,才勐然醒悟,以手扶额,“瞧我,来来来,传我的吩咐,宰一只全羊,招待上差!”
他马上传令吩咐下去,便拉着骆虎的手,一行人进了西罗城。
此时的西罗城,完全不复以往的繁华,街道上十分的冷清,从前在这里居住的百姓们,大都已经逃走了。
到处萧索一片,大战的阴云,正在逐渐笼罩着山海关。
一行人来到了澄海楼,分宾主落座,时隔两年以后骆虎再故地重游,感慨万千。
这个橙海楼也被重新修过,除此之外,澄海楼周边的那些老百姓所在这里搭建的房屋,全部被拆除一空。
远处的东罗城,又添了几门三千斤至五千斤重的平虏将军炮,其中还装有几门新到的红衣大炮。
这些红衣大炮骆虎曾经在西班牙见过,这都是最新式的西洋大炮。
战争的阴影笼罩在这里,反到熊廷弼的脸上却一脸的轻松。
骆虎正要对他讲述自己临来之时所听到的传言,“大人李永芳有可能在沉阳,城中布设了细作!”
“那关我老熊什么事情?让袁应泰自己处理去吧,反正我现在无官一身轻,不在其位,不谋其职,来来来喝酒,别说正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