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二的大院门口静悄悄的，没有看守，也没有机甲。

王聪躲在相距不远的一个墙角里，他可不敢冒冒失失地走近门口那辆越野车。死瘦子狡诈极了，谁知道他又在暗戳戳的琢磨什么呢！

只是在黑袍机器人看来，王聪显然想多了。

及时止损是生意人的必修课。朱老二若是还有胆量动手，那他可真是个糟糕的生意人。

所以黑袍男子大摇大摆走到越野车旁，越野车后座放着一个救生舱，里面躺着的正是重伤昏迷的老巩。

救生舱是全封闭式结构，看起来像一口大棺材，上盖板的部分材料是强化玻璃。救生舱堪称续命神器，内置维生系统和自助治疗系统，能够将重伤垂危者的身体状况保持在一个稳定的生理水平，等待进一步治疗的机会。

黑袍人当然认出这正是两次狙击自己的狙击手。他心中一动：王聪带着一个伤者不太方便，也许应该杀了他一了百了？

将黑袍男子没什么异常，王聪小声问：“喂，没有危险？”

“没有危险。十九个人，五个狙击手，两台机甲。如果你害怕，我可以先花几分钟清理他们。”

这还叫没有危险？你别光说不练，赶紧收拾它们呀！

朱老二心惊肉跳，在通信器里大叫：“让那个死变态别动手！”

黑袍男子微微皱眉，“装备呢？”

“后备箱里！老子六千万都赔了，还会在乎这三十万吗？！”

王聪松了口气。他小跑到越野车旁，闪身爬上驾驶位。朱老二派了个医生远程指导王聪调试救生舱。医生说老巩的状况很不好，就算在救生舱里，有一流的生命维持系统，老巩也只能坚持两周了。

朱老二冷冷地说：“一个救生舱两百万。小子，我很够意思吧！”

王聪沉默片刻，真诚的向他说了声谢谢。不管死瘦子有多狡猾，对他俩有过什么算计，就凭他用这么宝贵的救生舱保住老巩的性命，王聪也不好再跟他计较了。

朱老二扯扯嘴，“老子能做的都做了，赶紧滚吧！每次看见你就想起我的六千万，六千万！”

黑袍男子没有上车，他若有所思的打量救生舱，“王聪，你得给我带路。”

王聪摇了摇头，“不！你也听到了，我的朋友活不过两周。我得带他回联邦，去汉城，去东方，去能把他治好的地方！”

“你答应过我。”

“没错，我答应要帮你的忙，但你没说是什么时候。可他的时间很少了，一分钟都不能耽误！”王聪苦笑道，“你救了我们，我很感谢。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一定会做到！”

黑袍机器人笑了，“我也一样，一分钟也不能耽误。”

王聪眉头大皱，“你是在故意为难我？”

“不。我来帮你做最佳选择。”

选择？没等王聪明白，黑袍男子已经掏出了枪！王聪本能的上前一扑，趴在救生舱上！

砰！

他的后背中了一枪！

黑袍男子上前一抓，将弹头从王聪的防弹衣上扯下来。他皱了皱眉，王聪反应不错，这不奇怪；但王聪这么坚定的保护老巩，完全不假思索，倒是令他有些头疼。

王聪缓缓回头，狠狠瞪着黑袍男子，“不管你想让我帮什么忙，一旦你杀了他，我敢保证，事情不会像你期待的那样！”

剧烈的心跳尚未平复，王聪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和一个机器人打交道！

对方对自己似乎没有敌意，行事可靠，语气温和，可它终究是个机器人。为了目的不顾手段的机器人！

就算对方救了自己，他依旧是王聪的敌人！

“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黑袍男子没有回答。他一把抓起王聪，将他扔回驾驶位，然后迅速打开了救生舱！

王聪心知要遭，对方竟是打定主意要杀了老巩！他刚想阻拦，后背便被黑袍男子轻击，一时全身**，提不起半点劲！王聪又惊又怒，隐隐有些绝望，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自己根本无力反抗！

然而，黑袍人却并没有杀死老巩。

他揭开老巩左眼的绷带，看到那层白色黏膜，小心用手指碰了碰。黑袍人若有所思，似乎只是碰一碰白色黏膜，他便已大概了解了老巩的病情。

“很强的活性。”

王聪一愣，活性？关医生和老巩都用这个词形容过白色黏膜，难道……机器人了解‘泰坦’？

他不由大喜，“大宇公司的泰坦计划，你知道？”

黑袍人摇头，“没听说过。他的底子很好，之前受过的外伤不足以致命，令他生命力消散的真正原因……是这种活性物体，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它。”

王聪心中狂喜，“见过？”

“不错，见过。”黑袍人思索片刻，摇了摇头，“不记得在哪儿了。这一次苏醒，丢失了很多数据，多半这种白色黏膜不太重要，没有作为关键数据留在核心数据库里保存下来。”

王聪瞠目结舌，觉醒……又是什么意识？

黑袍人突然拿出王聪背包里的平板，打开之后，从自己的个人助手里划拉了两个文件过去。黑袍人淡淡的说：“有一个地方只有你知道，你得给我带路。首先，按照我发给你的地图去目的地……”

王聪微微一怔，这家伙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都说了要先救人的！

黑袍机器人淡淡地说：“……别想着偷偷溜走。如果想救你的朋友，就按我说的做。”

王聪一愣，面露喜色，“你知道怎么救他？刚才不是说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但是肯定见过。”黑袍人冷冷地说，“这种物质在刺激他的体细胞，刺激他的思维……哼，一种非常愚蠢的身体机能改造方式。想要治好他，有什么难的？”

王聪目瞪口呆！老巩说过他的伤是治不好的，‘泰坦’将他的生命力消耗一空，别说联邦的大医院了，就连研发出这种材料的大宇公司都无能为力。河乐谷的关医生更是无计可施。

可黑袍机器人却说‘有什么难的’！

王聪定定神，黑袍人给他的希望太美妙，以至于他有些难以相信，“我凭什么相信你能救他？！”

“你爱信不信。”

王聪摇头，“这么说可就不够了！大家都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你得告诉我更多的东西！”

选了黑袍男子，就不可能再选回联邦这条路。两条路只能选一条，就跟赌博下注一下，买定离手。可王聪不能赌，他不能拿老巩的命去赌！

黑袍人冷冷地说：“你要去的地方，有世界上最好的医疗设备；有世界上最具智慧的生命体。如果那儿治不好他，其他地方更不可能。再说，如果救不活他，我刚才已经杀了他！”

王聪一怔，最后这句话很有道理呀！

然而，还有无数的疑问在他脑海里打转，“你要带我去哪儿？”

黑袍人摇了摇头，拎着重型狙击枪缓缓走远，示意王聪独自开车走人。

王聪大惊：“我自己去？”

“你先走，我随后和你会合。”

王聪纳闷极了，到底搞什么鬼？

“那架机甲回来了。”

机甲？AI事务局的那架青色机甲？

王聪吓了一跳，那架机甲回来了？既然自己和黑袍机器人合作，大家不得赶紧一起跑路吗？

可黑袍人一点儿也不紧张，他的眼睛中闪烁着幽幽的蓝光，似乎在狂热地等待机甲的到来，等待马尾辫女孩的出现！

王聪撇撇嘴：“你不是她的对手！”

黑袍男子淡淡地说：“我已经简单修复了伤口，又补充了一些电量，当然能从‘青鸟’手中逃生。”

王聪傻眼了，“既然要逃，现在逃跑不是更好吗？为什么要等着她出现了再逃？”

人家之前可是把你撵得跟条狗似的！难道这个机器人很喜欢被人当狗撵？

黑袍男子冷哼，“我要再见见那个人类女子。”

懒得管这个神经病，王聪狠下心，不再犹豫，越野车冲了出去！

他还不忘大声威胁黑袍人，“你最好尽快和我会和！要不然，我一定会掉头回联邦的！”

半分钟后，越野车冲出河乐谷北侧出入口。又过了一分钟，‘青鸟’出现在山谷上空，宛如战神。王聪低着头，祈祷‘青鸟’前往别注意自己。他只想跑得远远的，尽快去黑袍男子让他去的地方，最好一瞬间就能到那儿！

黑袍男子给他的地图指向的是一个王聪早就知道的地方：天成！

大辉说过，老魏带领‘忍者’寻宝队这次的目的地就是天成！

怎么会这么巧！

翻过秦山，进入核区，向西北方向深入一千五百公里遇到的第一座荒废安全城，就是天成。

不需要任何人提醒，王聪已经能想象核区的可怕。遗留区已经把他折腾得快崩溃，现在要去更神秘更可怕的核区，而且还少了老巩的保护，独自一人，那不是更危险吗？

但王聪看到黑袍机器人发来的地图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也没有丝毫的犹豫。

危险？

不重要了。以前，那个看起来很讨厌的家伙总是教我怎样保命，我学到了很多。他保住了我的命，却没能保住自己；现在，轮到我保护他了！

教官，我们的路才刚开始下半程！

坑坑洼洼的山路无法阻止王聪的狂奔，下车尿尿时他都心神不宁。因为他不知道黑袍机器人能将青色机甲拖多久。一旦那台机甲腾出手来，超音速飞行，追上王聪只是分分钟的事情。

所以他玩命往前跑！

幸好这一路的隧道和桥梁都还能通行。晚上九点时，王聪已经疯狂跑完了五百九十公里的山路，翻过了秦山的中央山脉，进入大山的北麓。

这里就是核区的最边缘！

王聪停下车，打开黑袍人给他的第二份文件，那是一份核区行动指南。根据行动指南上的要求，王聪在B级柔性软甲外套上了防核服；在越野车内壁贴上一层透明的防核膜；在车内外分别装上核探测器；然后在老巩的救生舱外套上一个超大的防辐射袋。

核探测器的数据慢慢稳定。车外有极为微弱的辐射，即将超过人体能够接受的安全范围；因为防核膜的隔离效果出众，车内的情况倒还不错。

王聪跳下越野车，回头望着刚刚越过的这座黝黑的大山。身处海拔三千七百米的盘山公路，太阳虽然已经落山，天色尚未全黑。他依稀能听见远处原始森林里小动物的声响，这里和南麓似乎还没多大区别。但他知道，这些生机勃勃的景象会随着自己的前进而越发稀少。

老巩说过，核区的森林很安静，像死亡一样安静。

到底什么才是‘死亡一样的安静’？语言永远不如真实的体验直观有力，你觉得明白的东西，有可能完全没明白。

死亡也是如此。所有人都知道死亡是怎么回事，但其实所有人都无法真正明白死亡到底是什么。死亡是像老巩现在这样吗？他躺在救生舱里，除了各项生理指标，比如心跳、呼吸、脉搏、新陈代谢……这些数据还在，数据证明了他还活着。除此之外，怎么看他都更像是一个死人。

王聪突然想跟他说说话，“教官，你以前到过核区吗？我猜你是来过的。你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遇到过很多故事。第一次来核区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你遇到的那些故事，每个都会有结果吗？”

“我们每个人的故事，都会有一个终点吗？真想知道，那些没有结果的故事里的主人公，他们会有怎样的心情呀。”

“我们兜兜转转，离自己原本想要追寻的结果……到底是越来越近，还是越来越远呢？”

王聪默默练了一遍拳，防核服令他稍稍感觉有些憋屈，感觉有点儿像在水里憋气的时候。他不得不竭尽全力，全身的每一处似乎都在随着呼吸而震动。一拳终了，他突然发现，挂在倒后镜上的平板不太对劲：画面正在抖动。

平板画面的上下抖动抖动越来越剧烈，最后全屏都变成了雪花纹。

他浑身一震，一股极不舒服的感觉突然冒出来！

辐射？电磁？

柔性护甲受到了干扰？

王聪吓得赶紧跳回车里！

核探测器的数据显示辐射并没增强。此时，电子仪表盘也开始出现偏差，所有指针和数据都开始异常变化！

是电磁干扰？！

他关闭平板，将车内的电子设备关掉大半，只留了一个方向和定位器。可救生舱怎么办？救生舱的各种参数也在电磁的干扰下发生异常变化，根据参数的变化，维生系统会自动更改维持老巩生命的各种营养和处理方式。现在的古怪情况下，那他妈不是越改越错吗？！

王聪狠心关闭了救生舱的电源，中断了维生系统。

老巩，一定要坚持住！

车载定位器的数字不断变化，方向指针摇摆不定。王聪觉得可能不是意外，他也许受到了很强烈的电磁攻击！他毫不犹豫启动了越野车，沿着面前的荒废山路缓缓往前开。

不管是什么人在使用电磁武器攻击自己，他都无力反击。他只能尽快脱离攻击范围，重新开启救生舱！

十公里之后，王聪懊恼地停车。因为他发现电磁攻击的强度并未衰退。感觉就像是有一个电磁攻击武器装在这辆运输车上，冲着自己无休无止地开火！

王聪爬上爬下，把这辆车仔细检车了一遍，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怎么可能？自己已经跑了十公里，为什么还没逃出电磁冲击的范围？什么样的电磁武器有这么大的攻击范围？

尽管缺乏电磁感应器，无法准确的测试电磁攻击的强度数值，但王聪非常确定，对方的攻击强度如此强大，别说他这辆小小的越野车，就算是战舰和机甲，在这种规模的电磁攻击面前，统统都会失控的危险！

怎么可能有人用这么强大的电磁武器攻击自己？

也许自己只是一条运气太差、被殃及的池鱼？

王聪一咬牙，不管什么情况，还得接着逃跑！

教官，再坚持一会儿！

越野车在山路狂奔，王聪的心情跟剧烈抖动的方向指针一样，始终在高位颤抖，一刻也停不下来！等到方向仪的指针突然回到中间位置不动了，他才一个急刹，在坑坑洼洼的路旁停下！

王聪打开车内的其他电子设备，确认设备没有异常反应，神秘的电磁冲击已经消失，他才重新打开救生舱的电源。救生舱控制屏幕瞬间显示的各项生命指标数值全是异常的红色，过了好一阵子，数字开始变化，慢慢都变成了安全的绿色。

王聪擦去满头的大汗。维生系统正常工作，老巩总算逃过了这一劫。

他跳下车，举目四望。不过是半个小时的光景，天色已经黑得像浓稠得化不开的墨水。除了头顶的明月，再无其他光亮，群山寂静无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刚才的电磁攻击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王聪更换了一个新的主电池箱，检查四周，布置警戒，然后吹到车上，锁死车门，放下座椅靠背，缓缓躺下。一天之内发生了太多事情，直到此时，他才真正接受了自己已经离开河乐谷的事实。

五月二十四日，简直是自己生命中最可怕最跌宕起伏的一天。

他太累了，一旦躺下，如山一般厚重的疲惫猛地压了下来。

王聪几乎是瞬间便已进入梦乡。

第二天凌晨五点，王聪像往常一样醒来，发了会儿呆，思考了一会儿自己现在在哪。意识慢慢回到沉滞的身体：哦，我在去天成市的路上，我要去想办法治好老巩。

然后他突然发出一声怪叫！

为什么副驾驶位上有一只体型肥硕的大猫盯着自己？！

等等，这个全身黑白斑点的家伙到底是猫还是豹子？

王聪和它大眼瞪小眼对峙了一会儿。最终他断定对方是一只猫。豹子比较凶，面前这家伙胖乎乎的，看起来人畜无害，丝毫没有豹子的凌厉风范。

奇怪，我不是已经锁死了车门吗？它怎么进来的？！

越野车车门紧闭，防弹车窗完好，头顶的天窗也是关着的，这只斑点猫没有任何途径能钻进来，它没理由出现在这儿。王聪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眼花。他拉开车门，抱起斑点猫，轻轻将它放在路边草地上。

这只猫倒也不跑不躲，蹲在草丛边望着他。

既然这只猫很有礼貌，王聪觉得自己也应该解释一番，“首先，我有事情要办，带上你只会碍手碍脚；其次，我这儿没有吃的；最后，这里是核区，那个黑袍机器人给我的核区指南里，第二条就是‘不要轻易接触核区里的任何动植物’。我刚才把你抱出来，已经碰到了你，违反了行动指南，所以不能和你有更多接触了，明白？我的解释，你有没有听懂？”

斑点猫打了个哈欠，开始舔脚。

王聪叹了口气，我也是够傻的，跟一只猫说什么？

猫都是蠢货。张一楠的猫有个那么聪明的主人，依然很蠢，就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关上车门，确认救生舱的各项指标正常，王聪开始吃早饭。看见那只胖猫还在车旁待着，王聪想了想，将餐盒里那几块嚼起来毫无味道的肉挑出来，放到猫的面前。

这可是天大的善举，蠢猫，你有口福了！

然而斑点猫只是闻了闻，并不吃肉。看它一脸嫌弃的模样，显然对这种有机合成的肉类不感兴趣。王聪有些尴尬，被无视的不是那几块肉，是自己的脸面呀！

他愤愤地说：“不吃就不吃！对了，你怎么爬上车的？我猜，你应该是在我下车换电池的时候溜进来的。只有那个时候，我没有关车门。胖猫，这是我的地方，下次这么不打招呼就溜进来，我就不客气了！”

斑点猫懒得理他，钻进草丛消失了。看来是不会有下次了。王聪略感失落，虽然斑点猫不会说话，但在这个世界无人的角落里，有一个生物能听自己说说话，其实也挺不错的。

接下来又只能自言自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