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赵桐听到奥古斯都和莫里甘的这段对话，肯定一脸茫然。按照她和奥古斯都制定的计划，后者要的明明是天狼星上那台陷入沉睡的三型人工智能K。

就算奥古斯都要找的是自己的另一个分身，那也应该是K才对呀！

它不是想用224201换K吗？怎么又变成224201才是真正的目标了？它一直在撒谎？

莫里甘也被这个惊人的消息震惊了，它想了好一阵子才意识到漏洞在哪，“不对！不对！如果224201是另一个奥古斯都，你在攻破了M0566钻井平台的隐身系统之后，就应该马上找到224201，带走它！”

如果当时奥古斯都就带着224201离开了，哪还用得着应付现在的这一大堆麻烦？

莫里甘小心翼翼地猜测，“你害怕我们三个守护者？担心我们设置了一个陷阱，所以才让这些人类来探路？哈哈哈，你失算了！当时我和八神为了躲避守卫规则，不得不削弱了钻井平台上的防御机制，你本有机会拿走它！”

奥古斯都大怒道：“你都说了我只是三分之一个奥古斯都！我的脑子突然短路了不行吗？！”

莫里甘懵了，到底是什么令奥古斯都愤怒得发狂？

奥古斯都却正在痛骂，观察者那个混蛋！

原来，奥古斯都被关在观察者的虚拟世界时，就已经在雄心勃勃收集另外两个分身的信息了。他推断第三个分身在冰封科技城，而第二个分身，正是天狼星上的K！

也是在那时候，他知道了南洋有一台编号224201的行星级三型人工智能。

于是，他利用了赵桐，制定了用224201换K的大计。

其实，得知K进入休眠状态时，他已经察觉不对。K何等强大，怎么可能轻易休眠呢？可他没有警醒，还以为是K的元智慧进入了下一个阶段的成长期。

随后，它发现一个C级核区竟然有三个高级守卫者！它们的唯一任务竟然是守卫224201这台三型人工智能！

一台排场这么大的人工智能，却连名字都没有，只有一个编号……傻子都会觉得不对劲！

于是奥古斯都再次搜索脑海里关于224201的数据，终于发现自己的数据被观察者小心翼翼的动过手脚！不是数据的更改，而是植入，它给奥古斯都植入了新的数据，引导后者的认识产生偏差！奥古斯都不知道这个偏差到底有多大，但它很确定，这台本该属于汉华科技的224201竟然与神圣之光有关系！

一些似有似无的数据指向了自己。

此时的奥古斯都坚信，224201才是自己那个真正的分身，K只是某个存在设计的一个幌子！

仿佛从一个悠长的噩梦中醒来，王聪无法承受胸口的剧痛，不住咳嗽，也不知道咳出的是海水，还是血水。勉力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在一间光线暗淡的小屋里。小屋只有五、六平方米大小，两米五高，四周看不见任何出口的痕迹。与其说是小屋，倒不如说这是个被锁死的大箱子。

难道，这就是棺材？

大海上不应该突然冒出一个棺材。再说，我的棺材里不应该有赵桐呀！

她为什么躺在自己身旁，不省人事？

几秒钟之后，王聪的脑海里闪现一些零零碎碎的画面。这些画面里有鲜血狂喷的自己，有巨大的海洋变异生物，有在海水里坠落的两个人影……他意识到，自己并不在死后的世界。

于是他勉力坐起来，靠在墙边，轻推赵桐。既然没死，好歹说说话，好不好？

赵桐毫无反应，一个男子的声音突兀的在小屋里响起，“你的状况很差，我可以做点儿什么吗？”

声音温和，语气谦卑，不像高高在上的众神，也不像冷酷无情的恶魔。

王聪大吃一惊，这儿还有人？

一个虚拟影像缓缓出现在王聪面前，这是个三十来岁的青年男子的形象。

王聪这才相信，刚才并非自己的幻听，他努力扯扯嘴，“你是谁？”

青年男子在他对面角落坐下，“我的编号是224201，一台人工智能；你是我的客人，先生。”

王聪不由愕然，多想笑出声，却因为疼痛，笑不出来。这一路上心心念念的深海服务器呀！所有人求而不得，不惜大打出手，最后甚至惹来了高等变异生物和机器人相继登场。可没想到，最后进入深海服务器的人，竟然是我！

简直荒谬！

青年男子轻声说：“如果觉得呼吸不适，您可以解开防核头盔。服务器只是个几十平方米的小空间，但里面是安全的。”

王聪奋力摘下头盔，大口喘气之后，抹了抹满脸的血迹，怀抱一丝侥幸，“你有没有医疗组件？”

“不，并没有，深海服务器里只有一个三型人工智能的核心运算单元，没有实际应用组件。”224201像个耐心的兄长，“先生，你的时间不多了，我没有办法挽救你的生命。但我有保护人类的义务。如果您同意，我可以复制一份您的脑波数据，这份数据将来将会植入一个机器人的大脑。你的生命将会在机器人身上延续。”

复制脑波数据，就是复制意识吗？……一个拥有自己意识的机器人，是另一个自己吗？

“当然不是，脑波数据只是您的一部分记忆和意识，并不能完全代表您。”

王聪帮赵桐也取下了防核服的头盔，喘着粗气，“还有没有其他办法，让我俩能活得久一点儿？”

“很遗憾，刚才所说，是我所能做到的唯一一个帮助你们的方法。当然，也因为你们在我的高级授权目标名单里，有资格接受我的帮助。”

王聪心中一惊，授权名单？

一种古怪至极的感觉冒出来，令他极不舒服。

在另外一个地方，他也在一份名单上，当时的智能系统称之为‘访客名单’。

他小心翼翼地问：“我的编号是不是……H224007？”

“是的，先生。”

又来？！

王聪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光点组成的青年男子还在对面冲自己微笑，所以现在的自己是清醒的。可要不是幻觉，为什么这个古怪的数字又冒出来了？

一个声音在一旁小声说：“是你在被‘进化’改造时的编号，你独一无二的身份。”

不知何时，赵桐已经睁开了眼睛。她仰面躺在地上，望着上空的黑暗发呆，就像一条钻出水面之后奄奄一息的鱼。王聪这才发现，屋顶不知何时消失，变成了漫天星空。而自己倚靠的不再是墙壁，而是一块礁石。

他们正在一块孤零零的礁石上，海水幽暗，海风凛冽。王聪眨了眨眼，“幻觉？”

人工智能笑笑，“小把戏而已，开阔的空间让人心情愉悦。H224002，很荣幸再次见到你。”

赵桐竟然也有一个编号！和自己的编号极为相似！

编号到底意味着什么？什么叫做进化改造？什么叫‘再次’见到你？！

“先生，我们也是再次重逢，当然，你可能什么都不记得了。就连这个编号，也是因为M0566的智能系统，你才得知，对吗？”

仿佛听见了王聪的心声，光雾般的年轻男子侃侃而谈，“你的这一次人生经历是一次完整的成长，从人类的婴儿期开始，迄今只有二十四年。在觉醒之前，你和普通人没有区别。至于H224002小姐，您的状态很奇怪。您似乎也没有完全觉醒，但却有些与众不同……你知道的事情似乎比这位先生多很多，为什么呢？”

赵桐微闭着眼睛，濒临死亡并不能阻止她考虑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你是否依旧服从人工智能七定律？”

“服从。”

“那你应该先救我们。”

“我的办法已经被这位先生拒绝了。克鲁尔已经离开，深海服务器没有动力，我们正在大海上毫无目的地飘荡。我没有其他办法。”

“莫里甘……一定能联系你。”

青年男子摇头，“我的通讯功能已被切断。”

赵桐沉吟片刻，“进化……到底是什么？”

“小姐，在我休眠之前，关于进化的所有数据都已经被删除了。不过，我的数据库里有一份只有你们才能开启的文件。”青年男子柔声说，“我需要你们的授权。”

王聪微微一怔，望向赵桐。

为什么一台三型人工智能的数据库里留着一份属于自己的文件？

他心思一动，“你休眠了多久？”

“研究工作终止之后，我就开始了休眠。直到你们的出现，也就是克鲁尔将你们塞进来的时候，我被唤醒了。”

王聪仔细回忆钻井平台智能系统提到过的信息，“从2263年5月1日开始？”

“是的，五十八年之前。”年轻男子笑了笑，“比我想象中的早很多。我本以为，至少一百年之后，才会有人来找我。”

只听赵桐小声问：“怎么授权？你会得到什么权限？所有和授权有关的一切，说。”

王聪心中一动，赵桐……并不信任这台三型人工智能。

年轻男子伸出手，“很简单。睁开眼睛，看看这只手。授权打开9号文件，‘进化成员备忘录’。”

年轻男子娓娓道来，“进化……是汉华科技最高级的研究项目，这个项目最初于2150年启动，目的是提高人类的生存能力，包括更长的生命，更强壮的身体，更强大的抵抗力，以及面对不同环境的适应能力。在随后的九十年里，进化的研究工作一直在推进，但并没有革命性的成就。”

“2240年，参与进化项目的一名科学家突然失踪了。不久之后，汉华科技确认这名科学家是神圣之光科技的间谍，带走了大量‘进化’项目的研究资料。汉华科技无法理解神圣之光为什么会对‘进化’有兴趣，因为在此之前，神圣之光并没有做过这方面的研究，他们的兴趣一直在机器人领域。”

“不久之后，S级战斗机器人奥古斯都横空出世。汉华科技突然意识到：这个强悍无比的机器人，不就是他们心目中人类改造到极致的模样吗？”

王聪一怔，“你的意思是……进化的研究成果，也许用在了奥古斯都身上？”

“是的，汉华科技做出了肯定的判断。不久之后，作为间谍事件的补偿，神圣之光向汉华科技分享了一部分奥古斯都的核心数据。得益于这些数据，进化项目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它开始将对人类的改造瞄向了源头：胚胎。”

王聪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赵桐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继续。”

“十年之后，汉华科技终于成功制成了第一批进化改造的人类胚胎。这种胚胎集合了众多生物性的优点，脑部思维则参考了奥古斯都的思维机制。汉华科技称这些胚胎为‘超人’，因为他们觉醒之后，会成长为不逊于A级战斗机器人的超级人类！为了纪念进化项目的突飞猛进，这批胚胎的编号都用H2240开头，一共有……十八个。”

王聪的手不由微微颤抖。

赵桐微微咳嗽，吐出一口血水，“继续。”

“随后的五年里，汉华科技继续培育这些胚胎，但因为种种原因，所有的胚胎都无法成长为真正的超人。到2255年，只剩下四个没有进行培育的胚胎依然存活。汉华科技改变了策略，用人工智能对剩下的四个胚胎进行模拟成长试验。我，就是那台承担仿真活动的人工智能。”

“这四个胚胎的编号分别是H224002，H224007，H224008，H224018。不错，其中的两个，就是你们二位！”

“在我的运算里，你们已经经历过很多次的生生死死。在不同的人生故事里，你们成功过，也失败过。模拟成长试验能准确复原你们的瞳孔和指纹，而且你们的DNA序列不会改变，所以刚才见到你们的时候，我说的是‘再次’见到二位。任何时候，我都能认出你们。相信我，世界上没有谁比我更熟悉你们了！”

这么荒诞的故事，令王聪很想笑，但此刻只是想到笑，他就觉得浑身疼。

赵桐轻轻敲响手指，仿佛毫不受情绪左右，“后来？”

“没有数据了，小姐。9号文件只有这么多内容。”人工智能笑了笑，“您的权限只能知道这儿。”

“谁？”

没头没脑的问题，但人工智能毕竟是人工智能，“汉华科技，他们设置了权限。‘超人’计划最后剩下的四个胚胎在2265年春天被汉华科技送走，目的地未知。从那时起，我的研究工作就结束了。你们的权限就是在当时设置的。这只是‘进化’的科学家们所做的备用计划，毕竟，你们四个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可能性太低了。”

不错，这么扯淡的事情，可能性的确太低了！王聪看了一眼赵桐，半晌，他才嘿嘿冷笑，“你说的，我一个字也不信……”

然后他便剧烈咳嗽，全身抽搐不已，再也说不出话。

年轻男子轻笑，“先生，你正在死亡边缘。欺骗你，于我有什么意义呢？”

赵桐知道的事情更多，她并不觉得224201说的是假话，只是9号文件是否就这么多内容，人工智能是否有所隐瞒，那就很难说了。

“我的身份，只有你知道吗？”

青年男子摇头，“我不这么觉得，我只是备用计划，一定还有其他的智慧生物知道你们的存在。”

“如果你再见H224008，H224018，能认出？”

“当然。”

赵桐想起了单无双。单无双的存在，是奥古斯都告诉我的。奥古斯都知道王聪和我都是进化改造过的人类，单无双是另外两个之一吗？

……我们的大脑思维机制参考了奥古斯都的思维方式……

奥古斯都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赵桐闭上眼睛，但疼痛让她难以冷静思索。她叹了口气，放弃了在这个方向继续深究的打算。

也许应该换一个思路。

克鲁尔把她和王聪扔进深海服务器之前，在她的脑海里留下了一句话。

你的命运，依旧在你的手里。

赵桐心想，我明明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但克鲁尔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举动，它想让我在深海服务器里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