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一个礼物？

果然是很特别的人。

王聪暗想：我也从没见过这么特别的人。

只听关山月继续说道：“她告诉我，我们一生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迎接死亡的那一刻，机器人却有几乎无限的时间。于是，我们和它们成为了不同维度的生物。在不同的维度，大家彼此看到的世界完全不同。所以，人类和机器人之间的矛盾会永远存在！”

“要知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谈论机器人。我吓坏了，如果她说得没错，人类的未来可真是一片灰暗。可为什么她却说死亡是珍贵的礼物呢？难道不应该活得越久越好，最好永远也没有死亡吗？”

“可她问我，真的是没有死亡更好吗？我们在一个三维空间里，时间的限制让我们进入了第四维；如果时间对生命失去了意义，还有第四维吗？又或是第四维成了固定属性，它们要去寻找第五个维度？该去哪儿找？”

这些问题令王聪觉得自己是个弱智，他苦恼地挠头，“关小姐，我能说自己完全没听懂吗？”

“我当时也没懂，但她不肯再做解释。我猜，她希望我能自己想明白，可是我太笨了。当时，‘奥古斯都’计划正忙着做最后一项研究：脑波信号处理。”

“科技鼎盛时期，脑波信号处理机制的研究达到了顶峰。这项技术可以改造所有的生化和变异非人生物，让它们获得和人类通过大脑对话的能力。这种机制的进阶形式，是让人类得以直接通过脑波控制非人生物。控制，而非对话。它类似于意念控制，人的思维一动，指令就已经发出！”

“不过，这也不是这种机制的最高形式，它的终极目的其实是用人脑控制人工智能！别惊讶，现在看来的确是个狂妄的想法，可在科技鼎盛时期，却没人怀疑它的可行性。那时候的人对科技有一种谜之信仰，认为科技能做到一切。何况这种想法的确神奇：如果人类的智慧与三型人工智能结合，那该有多强大？”

王聪喃喃自语，“那就是活着的神。”

“不错，那就是神。这就是‘奥古斯都’计划的最终目标！”

觉察到自己有些激动，关山月思索片刻，像是在回忆当时，“脑波信号处理的很多技术已经在大战中消失了。天狼星花了很长时间恢复了一部分技术。那年秋天，‘奥古斯都’计划终于走到了这一步：科学家们决定用脑波信号处理机制，让实验者和一台三型人工智能建立联系。”

“阿森霍？”

“不，是天狼星上的另一台人工智能，它的代号是K……”

王聪一声怪叫，“K？！”

“没错，K。你怎么了？”

王聪摇了摇头，把所有的疑问都塞回肚子里。

这个小小的打断很快便被关山月遗忘了，“每一个实验者都尝试过和K建立连接。我并不清楚当时的具体情况，只听说是所有人都失败了。不久之后，实验者们都离开了天狼星。‘奥古斯都’计划宣告失败，所有数据都被扔进了数据库深处。”

“后来，大家忙着三架A级机甲的研发，渐渐忘了那个疯狂的计划。‘红色雷电’，‘蓝翼天使’，‘黑暗君王’，有了它们，谁还在意一个失败的研究计划？”

“可是七、八年前，事情再一次发生了变化。陆续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不能告诉你具体是什么，那些都是联邦和天狼星的绝密。总之，这些事情引起了天狼星的好奇。这些事情背后的蹊跷，也许和当年的‘奥古斯都’计划有关！”

“于是，我们开始分头去寻找当年的实验者。他们当中有的人已经名声显赫，有的人始终悄无声息。我去的是东方市，因为我很想再见当年那个特别的女人。你也许听说过她，她叫李青崖。”

王聪摇了摇头，似乎听过这个名字，可记不清了。

这次轮到关山月愕然了，“你是一流的格斗家，不知道她，还真是有些奇怪。她可是……算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吧。见到她之后，我便明白，令天狼星好奇的那些事情，的确和她有关，也和‘奥古斯都’计划有关！当年的脑波信号实验看起来是失败了，因为没有人和K建立一种稳定的联系，但在她的身上却获得了另一种成功，一种意料之外的惊人的成功！”

“她的大脑变得……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预见了我的到访，预见了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情，预见了自己的命运，甚至是其他人的命运！你能想象吗？她拥有了一种可怕的预知能力！”

王聪愣了半晌，噗呲一笑，“你要是去科学教教堂，这样的人一抓一把。我们通常叫他们……神棍！”

“我们有足够多的证据证明她的准确无比。其实，看到她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白了，根本不需要证据。”

“那就是比较准的神棍。”王聪叹了口气，“抱歉，并不想怀疑你，只是我难以相信存在这种人。”

“见到她之前，我也是不信的；见了她之后，我只有觉得……恐惧。若是被一个人看穿了自己的过去未来，换做是你，也会觉得恐惧的！”

“她告诉我，‘奥古斯都’计划之后，她的身体力量越来越强大，头脑以更快的速度变强！世界在她的眼里更加清晰，也更加复杂。某些特定的条件下，她几乎能预知一切，感受一切。她成了某种‘超人’似的存在，战斗力直追S级机器人！我们没有办法检查她的身体状况，因为我们不知道该怎么查。最后，她告诉我们，她从K那儿得到了某种东西。”

“什么东西？”

“无法形容。她叫这种东西‘元智慧’。她怀疑，K具有某种‘元智慧’，只有星辰级三型人工智能才能够自然的生成这种智慧。在天狼星的脑波信号处理试验时，李青崖从与她连接的K那里获得了这种‘元智慧’！”

“于是她变得强大，拥有了三型人工智能的某些能力：数据收集，分析，判断，预设。她的预知能力，本质上来自超强的数据分析能力。但这些都只是很基础的能力，‘元智慧’到底有多强大，到底是怎么改变她的？我们完全不明白。要知道，李青崖显现的能力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王聪有些苦恼，“我一直以为三型人工智能已经是智慧的巅峰了，我甚至不知道三型人工智能还分不同的级别。”

“世界广袤，我们只是蝼蚁。李青崖关于‘元智慧’的解释，我们很惊奇，但又没法不信。你应该知道，K一直在沉睡。它的休眠固然有一些其它的原因，但源头却是在和李青崖的实验结束之后。当时它就陷入了长达七年的休眠。也许，真的是因为失去了‘元智慧’，令K损失巨大。”

王聪想了想，“后来呢？这位李青崖女士这么厉害，简直已经是半人半神的存在了。有她在，天狼星无论搞什么研究都应该顺顺利利才对呀？在天狼星岛，我怎么没听说过她？”

“因为她死了，五年前就死了。”

“死了？！”王聪吓得手抖，“你明明说过，她只比你大十岁！既然她都已经半人半神了，怎么就死了？”

关山月长叹一声，“是呀，我也曾这么觉得。她曾经预知自己的死，告诉我的时候，我是不信的。她是联邦，不对，她或许是人类世界最强的格斗家；她有一架优秀的A级机甲；她能预知一切风险……她怎么可能死掉呢？即便是十一架A级机甲围攻，对她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她的话中藏着太多秘密，王聪一时哑口无言。

“她重伤之后，回到了樱花小院。她见了我一面，问我有没有懂当年她说过的那句话。‘死亡是造物主赐予我们的礼物。’我当然不懂，我只希望她别死！她是我心中之神呀，她怎么能扔下我？！”

关山月似乎在哽咽，“我很确定，就算再重的伤，她也一定能恢复如初的。我相信她！可她只是笑了笑，就什么也不说了。两个小时之后，她就死了。”

王聪沉默片刻，似乎在为一个五年前便已去世的大人物默哀，然后他问：“那十一架围攻她的机甲之中，有没有天狼星上的三架？”

关山月微微一惊，“你知道什么？！”

王聪耸耸肩，“西大洋联邦的A级机甲就那么多，掏空所有军团的家底，恐怕也凑不齐十一架吧？”

关山月沉默良久，才慢吞吞的说：“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蓝翼天使’和‘黑暗君王’都参加了那场围攻。我一直以为它们在制作上遇到了麻烦，所以才一直待在锐金科技的试验场里。最近才知道，原来它们是因为在围攻李青崖时受伤太重，不得不在锐金修了整整五年！”

“真有？无法理解呀……”

“没错，我也不理解！李青崖是天狼星最伟大的成就，我们怎么能杀了她？她是我们创造的神，毁了她，无异于毁了我们……”

“按照你的说法，只有西大洋联邦才有能力杀她……”

“不错，是联邦的命令！是他们逼我们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应该听过这个道理。一个半人半神的强者……联邦不允许这种打破平衡的人物出现。”

王聪心想，你应该猜对了联邦的理由，但天狼星既然派出了两架机甲，想必也有同样的担忧。

大家都不愿意看见李青崖这样的怪物存在！

可他更不明白了，“既然联邦集合这么多人的力量才杀了李青崖，你们天狼星也是凶手之一。怎么你们现在又开始搞‘造神’计划呢？”

关山月冷笑道：“因为愚人都是在干了蠢事之后才懂得后悔。”

“我们创造了不受控制的李青崖，联邦越发忌惮天狼星。我们以为杀了李青崖就能和联邦重归于好，嘿嘿，妥协和退让的结果是什么呢？从那以后，联邦对天狼星的打压越来越严重，我们得到的资源越来越少！”

关山月淡淡地说：“再这样下去，最多二十年，天狼星的技术和能源都会消耗殆尽，变得毫无价值。联邦正在压榨我们出我们的最后一滴血，然后将我们的尸骨扔进大海！”

“本岛委员会现在明白了，我们只是联邦的工具。除了再造一个更强大的李青崖，令联邦委员会投鼠忌器，我们没有其他选择！”

“原来如此。你们想找到224201，通过脑波信号传导机制，让它生成的‘元智慧’被我们之中的某个人获取？嗯，你们想让李在成拿到，肯定也不是因为他是第一军团的人。我猜，他和天狼星有某个秘密的关系？”

关山月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李在成。我本以为是你和单无双之中的一个，因为你们的背景不那么强势，更容易被我们掌握在手里。”

王聪长舒了一口气，现在，‘造神’计划的来龙去脉，他总算是了解得七七八八了。只是他不太明白，“你们的行动，联邦毫无察觉吗？我可不信你们能封死所有的消息。AI事务局的厉害，我可是知道的。”

关山月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你可知道费南山为什么一直在推进新型生化机器人的研究？不仅仅是因为他想用这个挣钱，也因为做这个正好可以掩盖‘造神’计划！费南山一直小心翼翼在联邦高层之中斡旋，为‘造神’计划争取时间。”

王聪微微一怔，费南山果然心机深沉，竟然能用一件事情掩饰另一件事情！

这些人一个个狡猾得很，自己是一个也比不上的。

但有一个地方不对呀！

“既然‘造神’不能被天狼星外的人知道，为什么还让马晓龙知道？”

“哼，马晓龙并不知道真相！再说，蔡俊管理那条AI事务局的专用线路，事情根本传不出去！”

“可既然你们要给‘造神’计划争取时间，那蔡俊就不能杀了马晓龙呀！那不是惊动了AI事务局吗？”

关山月冷哼一声，“马晓龙的死，是蔡俊一错再错。要不然，根本不会惊动AI事务局！”

王聪心想，如果马晓龙只是发现了蔡俊伪造通信记录，向AI事务局汇报的机器人研究进展远远滞后于天狼星上的实际情况，这不足以让费南山和蔡俊杀了马晓龙。

撒谎和杀人相比，当然是杀人惹的麻烦更大。

可费南山和蔡俊怎么会蠢到立即动手呢？

古怪！

“关小姐，你可不是个爱说话的人，为什么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我？”

关山月摇了摇头，突然问：“你还是要回克林岛？”

王聪耸耸肩，“一旦确定克林岛的救援出发了，我再跑路也来得及。”

“撒谎，你明明知道来不及！张天野，对普通人而言，善良是一种美德；对我们这类人就不是了。”

“我有我的做事方法，你别指手画脚！”

‘鼓手’向克林岛方向飞行三百公里之后，突然放缓了脚步。王聪小声说：“有些不对劲。”

此时繁星满天，脚下的大海温顺无比，四方寂静无声，本该是一个温柔的凉夜，但‘鼓手’的雷达显示屏幕上，突然涌出了十余个小光点。它们几乎堵死了‘鼓手’的东面海域。

关山月看了看王聪共享的画面，“没有主动联络信号？”

“没有。它们一直停在原地没动，我去看看？”

关山月冷哼，“我能猜到是什么，不用疑神疑鬼。”

王聪哈哈一笑，径直奔向了雷达上最近的那个小光点。如关山月所料，那只是海面上漂浮的一片磁性复合帆布。它是一种常见的诱饵，‘鼓手’也有。机甲逃命时会释放这种诱饵，分散追击者的注意力。

磁性复合帆布上有天狼星的标志。

谁遇到了麻烦？小海的‘红色雷电’？单无双的‘飓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