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息影像中的‘鼓手’正在远去，莫先生并没有多看一眼，而是在一旁搜索和海洋变异生物有关的资料。姚天盛慢吞吞走过来坐下，“老莫，你应该知道，我一向看不上你。”

莫先生耸耸肩，“你就差把‘不爽’写在脸上了。”

“你们寻宝，我们抢你们。我看不上你，天经地义，”姚天盛沉默了片刻，“但这一次，我服你。”

“不用客气，我和你一样害怕元守一。如果他回来，发现是我让王聪离开……我恐怕没有辩解的机会。如果到时候动手的是你，麻烦你给我个痛快。”

“为什么？”

为什么要放走王聪？为什么……也许因为，他和我都是人类。

莫声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那时，我和现在的王聪年龄相仿，不过二十出头。我们跟个傻子似的听了联邦的动员令，从各个地方奔赴北方自治区，和各种各样的机器人以及变异生物作战。那些鲜血、残骸、硝烟，虽然时隔多年，自己却像是依旧能闻到它们的味道。再过十年二十年，也是如此。

王聪和我一样是人类，机器人是他的敌人，也是我的敌人！

既然没有人能击败元守一，如果能让他不爽，也算是做到了力所能及的事情吧！

王聪没有机会与叶书和玛格丽特道别，就被塞进了‘鼓手’，冲上了天空。

暴风雨完全散去，海天之间清澈无比，和昨晚相比，他仿佛置身于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但这依旧是一个可怕的世界。

莫先生没有撒谎，机甲的电能充足，逃生线路也很清晰，完全看不出他在哪个方面欺骗了自己。王聪非常窝火，这他妈到底什么情况！

沿着逃生几率最高的那条线路向西南方向飞了一阵子，他突然命令机载智能系统重新规划路线，他要掉头去克林岛！

莫声是我该杀的人，我不能欠他这个人情。他应该活下来，然后死在我的手里！

对，应该如此！

王聪长舒一口气，心中的抑郁一扫而空！

去克林岛，找人来救援！

先把人救了，大家两不相欠，我再杀了莫声！

过去的一个月以来，单无双还从没像这两天这么神清气爽。旁人若是手脚都被套上电子锁关起来，恐怕是越关越萎靡，心烦意乱；她呢，反倒是神采奕奕，轻松自得。因为她正在雄心勃勃做一件大事情：她一口气读完了八十本意识流小说！

既然阿森霍先生认为我的意识强过身体，那我就多琢磨自己的意识为何强大。

然而，意识流小说也救不了她，只是让她越来越迷惑。

难道真的只能回头去求蔡崇明？有了他的授权，阿森霍先生真能让我多拖一些时间？

这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一个久违的声音，“你是在这儿度假吗？”

看见门口那人，单无双一跃而起，惊讶极了，“蔡博士？！”

来者竟然是本该在天狼星的蔡崇明！

“博士，什么风把您吹来这儿了？”

“当然是台风！一帮蠢货，这点儿小事情都办不好！”几天不见，蔡崇明看起来又苍老了几分，白发乱得可以当鸟窝。他向星新一招了招手，示意后者解开单无双脚上的电子锁，“关张天野也就算了，连你也关，果然是蠢到家了！跟我出去走走。”

单无双跟着蔡博士穿过战舰走廊，星新一跟在五步之后。和往常一样，战舰上极为安静，几乎无人出入，然而钻出战舰，跳下舷梯的那一刻，单无双不觉吸了口冷气。

好多人！好多机甲！

在‘光荣2300’头顶，不知何时又多出了两艘同样规格的大型运输舰。因为克林岛没有足够的停靠点，大型运输舰悬停在半空中，数十架各种型号的机甲正从战舰身体里鱼贯而出，遮天蔽日。小岛空地被迅速推平，数百名军人操纵各种设备，正在建立一个更大的营地。成吨成吨的物资从空中投放，一个又一个营房如同雨后春笋长出来。

克林岛正在变成一个前沿阵地。

博士视若无睹，缓缓爬上一旁的小山坡。山坡另一侧同样正在建立营地。这个营地稍小，一片巨大的蓝白旗帜在营地中央高高飘扬。营地旁的港口里停靠着一艘万吨级战舰，与营地互为犄角。

这是蓝白旗帜的营地。在这一侧，单无双看见了至少二十架不同型号的机甲。

她呐呐的问：“这是要……打仗？”

“不错，要打仗了，”山坡上有一个人正在远眺蓝白旗帜营地，正是关山月，她自嘲地笑了笑，“虽然我们还不知道敌人是谁。”

单无双心中一动，“他们出事了？”

“比这更糟糕，我们甚至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所以，再关着你也没意义了。”

关山月将手中的平板电脑递给单无双，里面有克林岛在过去二十四个小时对这片海域的监控记录，“今天凌晨一点左右，也就是十四个小时之前，海域磁场发生了变化，我们的视线再也没有越过面前这面海域两百公里之外的地方。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磁场变化，不知道变化范围和强度，对一千六百公里之外的大海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我们赔进去了十二个人，两架A级机甲，以及后续探测磁场的四架B级机甲！”

怎么可能？！

单无双飞速翻阅平板，以她的天分，依旧花了好一阵子才消化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

她难以相信，“就算磁场变化剧烈，B级机甲也就算了，A级机甲是不会轻易陷进去的。它的电磁护盾非常强大，足以保护它免受磁场的影响。它还可以轻易的爬升到万米高空强行突围，只要它想逃走，几乎没有什么能限制它，除非……”

“除非电磁攻击强大到可以争夺机甲的系统控制权，除非大海里还有其它的麻烦。你猜对了。小海和星新三拿到的是机载智能系统的不完全授权。以他们的实力，只能令机甲发挥七十左右的战斗值。‘启明星19’最后一次向我们传送信息的时候，检测到异常电磁和热感甬动，轻松超过八十的战斗值！”

“海洋机器人？未知的海洋生物？”单无双耸耸肩，“可惜了两架A级机甲，你们应该招募几个更好的机师。”

“世上有几个人配得上这几架机甲？世上又有几件事情是德才配位的？”关山月沉默片刻，甩开心底的抑郁之气，“单无双，和我一起上‘紫雨’，我们要进去看看。博士，您还是坚持亲自去看看吗？”

蔡崇明微微点头，望向单无双，“小丫头，听说你很厉害？你来保护我。”

单无双笑了笑，露出两个小酒窝。

关山月叹了口气，她不明白博士为什么要亲自去冒险，但她也知道，谁也别想说服老头子。

这让她有些忧虑。

救援部队左翼是十二架蓝白旗帜的机甲，由‘大十字行动旅’的指挥官范可然亲自带队；右翼是来自天狼星的十六架机甲，指挥官是一个名叫刘成俊的阴郁中年人；形如蝙蝠的小型战舰‘紫雨’独自躲在一万两千米高空的后方押阵。

蔡博士和关山月都在战舰控制室里，单无双独自留在休息舱看实时信息反馈。

救援部队的确声势浩大，可无论怎么想，单无双都觉得这次行动并不妥当。

如果A级机甲都陷进去了，这二十八架B级甚至C级机甲又能做什么呢？

关山月不能期望用数量取胜，她需要的是比小海驾驶的‘红色雷电’以及星新三驾驶的‘蓝翼天使’更强大的武器！也许她应该动用蓝白旗帜那艘万吨级战舰，也许她应该说服苏哲去驾驶剩下的那架‘黑暗君王’……可她偏偏选择了硬闯。

不该是这样的。

两百公里对机甲而言是一个极短的距离，三十分钟之后，救援部队靠近了磁场干扰区域的边缘。

众多信息在‘紫雨’控制室流转。

“和探测结果一致，目前的电磁干扰强度二级，越往前干扰强度越大。”

“没有发现定向干扰波，没有敌人。”

“无法确定电磁干扰源和范围。”

“通信信号开始衰弱。”

……

随后，二十八架机甲突然散开！它们没有继续深入大海，而是沿着电磁干扰的边缘地带，分成两组，向南北两侧延伸探索。单无双偷偷松了口气。

幸好大家都不是傻子。

‘紫雨’再一次确认战舰状况。很少有人知道，这架蝙蝠形状的小型战舰是科技鼎盛时期的产物，也是当世现存的最强小型战舰之一！启动超音速巡航之后，它能在七、八个小时内完成百万平方公里范围的探索，找到两架A级机甲不是难事。

它才是这次救援行动的后手。

所有机甲的行动都是诱饵，都是为了让大海里的敌人放松警惕，让‘紫雨’有机会长驱直入，钻进核区！

‘紫雨’在等待，等待作为诱饵的机甲完全散开，等待关注自己的电磁干扰有节奏的变化。所有人屏息以待，战舰内部的空气仿佛都通透了；通信频道里，除了单调的同步时钟‘滴答’声，什么也没有。然后在某一个时刻，‘紫雨’猛地一震，突破音障，消失在天空里！

在一万五千米高空，‘紫雨’可以无拘无束的狂奔，但它一旦下降到三千米高度，便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时断时续的电磁干扰，和‘启明星19’也失去了联络。

还有另一个奇怪之处：深入核区一千公里之后，电磁干扰变弱了很多。

磁场的剧烈变化，似乎集中在核区警戒线以南海域，宽约五百公里的范围里。一旦越过那个范围，磁暴的影响就弱了很多。

“我猜也是这样。”蔡崇明得意地说，“再强大的电磁武器也要受能量的制约，它的能量只能阻止核区边境。你们可以暂时安心了。”

于是‘紫雨’在‘启明星19’的指引下直奔钻井平台。然而，在M0566附近，他们只找到了钻井平台和机甲的几件残骸。这让关山月等人心情更加压抑。

舰载智能系统根据现场残留的能量变化，推断几个小时之前，这里有过一场大战。可惜战场范围太大，留下的痕迹不够，系统无法确定交手双方的具体情况。但所有人都相信，交手的一方一定是寻宝小队，而且是失利的一方。

因为钻井平台被毁了。

既然失利，寻宝小队一定会向克林岛的方向撤退。

有人出声反驳，“但我们在来的路上什么也没发现。”

“回去的路不止一条，”关山月心里有了计较，“如果他们能躲过敌人，那也能躲过我们。”

深海服务器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找回这些来自不同联邦的天才。‘紫雨’保持在三千米高度向西北方向前进，这是返回克林岛的方向。然而，降低高度飞行，他们也遇到了汉娜等人曾经遇到的问题：磁场的影响令他们一再的偏离航线。尽管早有准备，‘紫雨’还是不得不放缓了速度，反复修正路线。直到……

直到舰载系统终于有了发现。

一百公里之外，出现了一架身份不明的机甲。由于这个距离远远超出了机甲的通信能力和观察范围，关山月决定不打草惊蛇，先跟上对方。对于自己的隐身系统，‘紫雨’有足够的信心。

数十公里转瞬即至，那台普通的B级机甲依旧毫无察觉。

“是一架通用型‘鼓手’，没有身份标示。需要联系对方吗？”

关山月摇了摇头，“看着它就行。水下有没有我们的机甲？”

“没有，水下毫无发现。”

关山月有些犹豫，她当然很好奇为什么会冒出一架莫名其妙的机甲，但隐藏自身同样重要。她的目光扫过全息画面中某处，那里位于战舰十二公里外，是一片极为微弱的红色光点，“那是什么？”

全息画面锁定那个方位，不断放大，直到那些红色光点的跳跃越来越清晰，像是某种生命的律动。观察员告诉她，“可能是海豚，舰长。没有了卫星的支持，我们只能达到这个清晰度。”

盯着那些红色光点，关山月隐约想起了什么。‘紫雨’和红色光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关山月突然说：“伪装。”

“什么伪装？”

“寻宝小队的那几架机甲，特别是‘红鹰’，是不是有伪装隐藏的能力？如果它们此刻正在伪装逃跑，也许它们在雷达全息画面里是一片金枪鱼，是一只鹰，甚至就是一群海豚。我们会不会已经错过了他们？”

“不会的，”观察员非常肯定，“‘红鹰’的伪装能力在‘紫雨’眼里就是个笑话。事实上，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伪装都不可能瞒过‘紫雨’。这片海域里的所有东西，我们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一直在计算磁场变化的蔡博士抬头，有些不高兴，“小朋友，话不要说得太满。和科技鼎盛时期相比，我们是无知的；和这个世界相比，人类是无知的。”

关山月笑了笑，不置可否，心底里，她和观察员一样相信这艘‘紫雨’。

就在此时，尖锐的警报声突然刺破了宁静！

‘紫雨’突然启动了最高级别的橙色警报！没等任何人有所反应，战舰电磁护盾自动开启，同时‘紫雨’疯狂地拉升！

所有人身形不稳，关山月扯着嗓子大喊：“告诉我情况！”

没有人理她。因为话音刚落，‘紫雨’突然猛地一震，倒飞出去。它在空中连续翻滚，瞬间已经翻滚到千米之外，如同被一个巨人一拳砸飞！然而敌人的重拳竟然还没有停下，‘紫雨’又遭到了两记重拳，一路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