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南山的长篇大论镇住了所有人,晚宴上有片刻的冷场。没人能像费先生那样意气风发,大家内心更多是震惊,以及震惊之余的微微恐惧。
真的会有机器人认为自己是人而不自知吗?那得是多么完美的生物工程?
我们既然能创造一个更好的我们,那原来的我们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金发青年挠了挠头,小声自言自语,“这是个测试吗?”
几个念头在王聪脑海闪过,但他却无法将它们联系起来。他隐隐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困扰自己很久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偏偏自己不记得问题是什么了!
生物工程,生化人,更好的新陈代谢,更好的细胞自愈能力……也就是说,生化人有强大的生命力?王聪挠了挠头。它是一个答案,是自己要找的答案。
现在自己只需要找出问题是什么了。
他懒得理会拉尔斯的疑惑。不管是不是一个测试,他都没有兴趣找出宴会上的机器人。
关我屁事?
拉尔斯微微摇头,“也许这个测试不仅仅是针对我们,也是针对机器人的。如果机器人真的能被我们找出来,说明锐金科技的生物技术并没有那么完美,不是吗?”
王聪心中一动,虽说拉尔斯大大咧咧,可这个猜测嘛,还真是有些道理。
单无双在一旁煽风点火,“拉尔斯,你去找吧。没准费先生的奖励很丰厚呢!”
王聪摇了摇头,“找不找,是不是需要一种辨识他们的方法,其实并重要。”
这话令拉尔斯不解,单无双心中一动,顿时了然,“如果这些极其像我们的生物机器人是敌人,那他们的缺点也和我们一样,只需像对付人类一样对付他们就行了;如果他们不是敌人,那也就没有了辨识他们的必要。你是这么想的吗?”
王聪沉默片刻,苦笑道:“我有些怀疑,你是不是能看见我脑袋里在想什么?”
单无双还真的细细打量了一番王聪的脑袋,然后遗憾地摇头,“对不起,真的看不出来。不过,你倒是应该能猜到我现在最想做什么。”
顺着她的视线,王聪看见了远处正在和费先生小声聊天的李在成,他不由苦笑,“怎么,就是放不下机甲大战的账?”
单无双咬牙切齿,“不错,该结账了。你就差了一口气,我最后自爆了也没能把他拖下水!嘿嘿,这笔账,现在不算,难道留着过年吗?锐金科技不是擅长新材料吗?找机会问问他们有没有超级强化的麻袋,套他脑袋上,我们只管揍就行了。把他揍成个猪头!”
王聪扯扯嘴,“无双小姐,你这是要拉我结盟吗?”
单无双眨眨眼,“可不,这是我今天的最大收获。”
王聪只当是个玩笑,听过就算。想到另一件事情,他突然有了主意,“三天之后的晚上是自由活动时间,我可以去居民区问问,看看去哪儿搞个麻袋。”
单无双竖起大拇指,“我也会想办法的。”
王聪不由心生佩服,这姑娘还真是执着呀!
单无双身旁坐着的是玛格丽特。她当然听得见王聪和单无双的窃窃私语,但她并不在乎,只是望着面前的食物发呆。在王聪的印象里,大多数时候,玛格丽特都在发呆。
单无双似乎和她说得上话,“玛格丽特,如果你不喜欢他们递上来的食物,你可以选择不接受,然后去要一份你喜欢的。”
玛格丽特默默咬手指头,不知在想什么。
单无双有些无奈,“如果你有喜欢吃的,可以告诉我,我帮你去拿?”
王聪有些无语了。这位玛格丽特小姐内向迟钝,到底是怎么成了阿美联邦的冠军?看她这模样,出门如果不带保姆,她根本活不下去呀!
拉尔斯突然轻轻拍了拍王聪,“去外面走走?”
“玛格丽特是纯粹的天才,我们还在少年组的时候就已经交手了,”拉尔斯有些苦涩,“我赢她的那几次,都是因为网络故障,她掉线了。”
王聪苦笑,“真正的天才果然很不一样。”
我要是在居民区遇见她,肯定会误以为她是个好吃懒做的笨姑娘。
拉尔斯和王聪慢慢走到了草地的偏僻处。随着宴会的持续,三三两两离席的人很多,他俩只是走得远一点,倒也不显眼。不过,王聪还是能感觉到有好几束视线在跟着他俩。
“天野先生,你也是很不一样的天才。运用体术流在机甲大战中所向披靡的,在几个联邦之中,你应该是独一份了。听说你收到了很多邀请,但迟迟没有做决定。你有想过加入哪儿吗?”拉尔斯说得非常直白,王聪只好苦笑。这位老兄还真是单刀直入,一点花花肠子也没有。
见王聪不回答,拉尔斯微微皱眉,“联邦军团?AI事务局?如果你坚持你的的遗留民身份,可以加入蓝白旗帜,它们也很有实力……”
“我是个自由的人。拉尔斯,我并不打算加入某个组织。”
拉尔斯有些震惊,“你真这么考虑?太不明智了。天野先生,这是一个衰落的时代,更是一个集体的时代。个人的力量太弱小了。如果不借助财团或组织,你拿不到最科学的训练方法,得不到最好的装备,也得不到最好的锻炼。你的天分很快就会变得平庸。”
王聪笑了笑,“代价呢?你想过自己会为了这些东西付出什么代价吗?李在成是西大洋联邦冠军,也是联邦第一军团的人。可对我来说,李在成始终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幻影。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有什么样的魅力?我不知道。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不像个活生生的人,倒像个不会犯错的机器。我可不想变成这样。”
拉尔斯思索片刻,看起来有些苦恼,“原来你是这么想的。这对我当然是个好消息,可对你来说,却是个坏消息。”
“坏消息?为什么?”
“因为这意味着,在天狼星岛,没有人会保护你。虽然你是西大洋联邦出线的选手,但你的联邦不会把你当作自己人。我敢肯定,李在成在天狼星上获得的资源会比你多,比你好。”拉尔斯压低声音,“每个联邦都和天狼星岛打过招呼,请他们关照自己联邦的人。”
王聪耸耸肩,“意料之中的事情。然后呢?”
拉尔斯很是震惊,“然后他会变得比你强大很多呀!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李在成非常厌恶你!之前,你还勉强能和他打一场。以后,李在成获得了天狼星的众多资源,实力肯定突飞猛进。到时候恐怕你连逃都逃不掉,不害怕吗?”
王聪笑了,“怕,不过怕也没办法了呀!现在去向联邦表忠心也来不及了……”
他突然明白拉尔斯想说什么了,脸色顿时变得古怪,“你该不会是想拉拢我去阿美联邦吧?”
“为什么不行?”拉尔斯理直气壮,“你是出类拔萃的人才,阿美联邦几百年来一直有移民传统,优秀的人才在阿美联邦总能得到重用。你仔细想想,我和斯温就是从欧克联邦过去的第三代移民,卡尔文有一半的北方联邦血统,至于玛格丽特……她也会得到非常好的待遇。”
见对方迟迟没有说话,拉尔斯接着劝说,“从你们西大洋联邦去阿美联邦的人很多。别忘了,‘尚氏’工业的创始者就是你们西大洋联邦的人,现在它的总部已经搬到了阿美,大部分工厂也在阿美,不也发展得很好吗?至于你担心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可以谈呀!绝对不会让你难做的!别忘了,阿美是目前世界上经济最发达的联邦,也是科技储备最完备的地区。人类如果能再次崛起,希望一定在阿美联邦!加入阿美,我们会保护你的!”
王聪喃喃自语,“拉尔斯,你还真是个好说客。”
拉尔斯微微皱眉,“你不信?”
王聪苦笑着摇头,“你说的这些,有一部分我是信的。高晓红小姐虽然没有明说,但我也知道,天狼星给我们这些受邀者的资源,不会是绝对的公平。某个联邦和天狼星岛达成过某个交易,那这个联邦的人得到的资源就会多一点。也许我们多观察一会儿费南山的举动,就知道哪些人是天狼星重点关照的对象。可我本来就是碰运气进了天狼星,得到的东西即便再少,对我而言,我也是赚了。”
拉尔斯冷哼,“你怎么知道你能得到资源,而不是被当做牺牲品消耗掉?”
王聪脸色微变,“什么意思?”
“你以为天狼星邀请十二个人来岛上,是为了玩分家游戏吗?天野先生,资源是有限的,没有谁会分给你!你得抢才行!人类世界的法则在这儿也适用:资源是有限的,只有能够抢到资源的强者才能生存!”
王聪思索片刻,“入了宝山,当然不能空手而归。偏偏进山的人又这么多……所以最后大家免不了是要动手的,对吗?”
拉尔斯冷哼一声,“你以为呢?十五年前被邀请上天狼星岛的十二个人里,有四个成了废人,为什么?”
“废人?我听说他们是早逝……”
“要不是被废了,怎么会早逝?”
然而,王聪思索之后竟然还是摇头,这令拉尔斯有些恼火。他压低声音,“天野先生,我说的话,麻烦你记在心里。几天之后,我们再看看会有什么变化,如何?”
王聪笑了笑,“好。”
拉尔斯离开的时候,王聪发现阳台上的斯温正在看向自己。他冲对方笑了笑,沉默寡言的斯温冲他举起了酒杯,露出一丝笑意。
多多少少冲淡了拉尔斯最后时刻给他带来的丝丝不快。
如果拉尔斯没有撒谎,那么,单无双邀请自己揍李在成的背后就多了一层意思。拉尔斯还没能说服自己结盟,单无双已经拉着自己找准目标准备动手了。
果然,大家都是精明人呀。
费南山的小游戏还是引起了几个人的兴趣。
草地另一侧,阿布和查洛巴像两个巡更的老人,慢吞吞的逆时针绕着草地散步。他们盯着面前经过的每一个人,就差没将对方**了看看有没有机器人的痕迹。同样有类似举动的是叶书,只不过她收敛一点,最多也就是拦在某个怀疑对象面前,多问几句话。
另外的几个人也是各忙各的:单无双和玛格丽特慢吞吞的享受美食;卡尔文和汉娜用北方联邦的通用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汉娜看起来有些拘谨,还不太习惯卡尔文的热情;李在成和罗蒙洛夫各自形成了一个小圈子,和身边围着的几个陪客聊聊天,看起来,只有他俩是在参加晚宴,一举一动都是名门风范,让人挑不出半点儿毛病。
王聪和其他人无话可说,懒得回餐厅。他便学着叶书的样子,守在阳台附近,一旦有陌生人经过,他就多看几眼。这些生化机器人没有电磁反应,热感反应也和普通人类处于同一区间,常规的探测方式的确无法找到他们。王聪唯一能依赖的是直觉,格斗家的直觉,对人体力量极为了解之后的直觉。
生化机器人拥有更好的新陈代谢,更强的细胞自愈能力……
直觉告诉他,这些人之中至少有三个机器人。
找对了,会怎么样?
找错了,又会怎么样?
他不想轻举妄动。
但有人动了。
叶书突然走向了正在和罗蒙洛夫聊天的费南山。
“费先生,如果我找到了机器人,应该告诉你吗?”
费南山有些惊讶,“怎么?叶小姐,你觉得这儿真的有机器人?”
叶书冷哼一声,“费先生,现在就不要再诓我了。你说要找,那我就找出来。至于是不是,我自有分寸。”
费南山哈哈大笑,“叶小姐真是个爽快人。既然你已经找到了,那还等什么呢?”
他招了招手,一个警卫上前,递给他一支手枪。费南山把枪递到叶书面前,“你觉得谁是机器人,就开枪杀了它。”
原本还有些喧闹的餐厅顿时沉默了。只剩十来个服务生们熟视无睹,默默收拾餐具,然后躲到墙角。
开枪?为什么要开枪?
费南山笑了,“能被你发现的机器人,可能是因为生物工程材料还不够完美,可能是因为他们和人类世界的融合还不够完善,也可能有其他的原因……既然被发现了,他们就是不合格的。不合格的机器人就只是机器,不是人。不好的机器就应该报废,是不是这个道理?”
叶书摇了摇头,接过了枪,“没有道理。因为机器人本就应该去死,不管他们有多像人,在你看来是合格或是不合格,都应该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