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聪待在寄存店的时候，不爱说话，也不爱走动，最多也就是躺在竹椅上晒晒太阳。明明是没什么存在感的人，走了又如何？

可当他真的消失，后院仿佛静谧如深海。老罗这才意识到，原来那个年轻人在的时候，院子里藏着一种温柔的活力，那些活力不仅仅来自于他，也来自其他人。可当他一走，那种生机勃勃的力量顿时消失了。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气场。有的人的气场鲜明，无时不在；有的人锋芒深藏，只有失去的时候，你才知道它曾存在过。

所以王聪虽然走了没多久，老罗却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仿佛整间小院都不对了。

他有些郁闷，于是决定短暂休业两个小时，午睡片刻。他拎着饭盒回到小院时，发现杉树下站着的一个陌生的年轻姑娘。姑娘身材高挑，穿着一套蓝白相间的运动衣，戴着一顶深蓝色的棒球帽，马尾辫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老人并不惊讶，这些天，后院突然冒出来的人一个接一个，他已经习惯了。

“走啦，你晚了一步，他今天早上走了。”

马尾辫姑娘抬头望着高大的水杉树，眼睛微闭，浑然不在意，“没关系。见到了也行，没见到更好。”

老人呵呵一笑，真是个豁达的姑娘。

“他跟人去了天狼星，估计得有些日才能回来了。等，怕是得等好些日子。”

“哦，天狼星。”马尾辫姑娘微微皱眉，似乎不太高兴，“我不太喜欢那儿。这儿好。”

“可不嘛！人就得待在喜欢的地方。”老人将两个餐盒在小桌上铺开，“姑娘，吃过饭了吗？我原本给他也订了一份。你要是不介意，将就一起吃吧。这小子说走就走，明明还说好要多住些日子呢！”

马尾辫姑娘大大方方在竹椅上坐下，“也好，就当是他请我吃了顿饭。他欠我的不少，也该请了。”

老人见姑娘爽利，心情大好，于是又唠唠叨叨多说了几句，无非是王聪的一些趣事。

马尾辫姑娘只是听着，并无不耐烦。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问：“除了张天野住过的那间，你还有一间客房？”

“是呀，收拾出来了。一个受伤的姑娘住过，一个天狼星的博士也住过。”

“很好，你的那间房有第三个住客了。”她放下餐叉，在竹椅上躺下，“就冲这把竹椅，这几颗水杉，我也得住在这儿。”

老人哈哈一乐，然后开始发愁，“可我这儿不是酒店呀，都是因为他才破例的。能不能问一句，你是他的？”

马尾辫姑娘想了想，有些拿不定主意，“表姐？”

老人竖起大拇指，“别人不行，表姐可以！”

马尾辫姑娘难得的露出了笑容。过去两年里，她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即便是骄傲如她，也会觉得自己做得真的挺不错。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因为她而去了同一个地方，她正好可以守在光州，等待做另一件事情。

她去过的那个地方，叫北海。

她做的那件事情，是找到了‘凤凰之翼’。

汉城机场，两艘大型运输舰腾空而起，钻入云层上方，然后向西面飞去。它们将连续飞行十五个小时，在南亚联邦最北方的航空港特兰米尔安全城降落；获得补给之后，它们将再次向西北方向飞行十八个小时，抵达欧克联邦南部的航空港西米兰安全城；最后一程持续十二个小时，目的地是北海之滨的史崔特兰安全城。

但那里还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他们的目的地是北海！

它们正是西大洋联邦派去北海寻找‘黑凤凰’的顶级寻宝队。

寻宝队的两艘大型运输舰编号分别为‘鹰隼1号’和‘鹰隼2号’。‘鹰隼1号’里全是黄金寻宝队老大朱天侠的人，四大军团抽调的八个人全安置在‘鹰隼2号’休息区。这些人要么本就熟识，要么也是互相闻名已久，见面后自然相谈甚欢。唯独其中有两个年轻人不太上道，和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军官们聊不到一块儿。当然，也是因为军营里的等级观念根深蒂固。这次就算对外宣称是暂停军职的民间行动，年轻人们依旧不敢随意。

这两个年轻人，一个自然是吴晖，另一个名叫莫彦成。吴晖起先觉得这名字很耳熟，后来才想起，这家伙不正是张天野在正赛第三轮的对手嘛！当时莫彦成和张天野在一个小岛上大眼瞪小眼耗了快俩小时，没想到张天野还有修机甲的绝活儿，逼得莫彦成只能上岛肉搏，惨遭淘汰。

莫彦成显然知道吴晖也是张天野的手下败将。两个手下败将尴尬的见了面，没聊几句，莫名其妙就亲近起来；再过半个小时，已经称兄道弟，就差义结金兰了。

原来，莫彦成是第三军**来的人。虽说他打架的本事一般，但擅长观察跟踪，是收集情报的好手。吴晖一想也是，这家伙能和张天野生生耗到对战时间差点结束，就冲这份耐心，也不是一般人。

吴晖便将张天野拒绝跟自己去北海的事情说了。也不知道张天野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又被天狼星看上了。吴晖倒是挺开心的。

你去天狼星，我去北海，咱们各自磨练一番，谁也别比谁差！

莫彦成原本是东洋列岛的遗留民。二十年前，岛上一场种族混战，数万人流离失所，他跟着父母逃出列岛，搭乘战舰回到了西大洋联邦。尽管是纯粹的西大洋联邦人，和列岛上的本土种族东洋人毫无关系，可时至今日，依然有人称呼他为‘那个东洋小崽子’。这也令他养成了事事小心的风格，从小就懂得看人眼色。他当然看得出吴晖和其它富家子弟的不同，此刻见他雄心勃勃，莫彦成好生困惑，欲言又止。吴晖察觉了他神色有异，便问他怎么回事。

莫彦成小声问：“郭先生还没跟你说吗？就当我多嘴一句。咱们这次去北海，看似大张旗鼓，其实只是做做样子。能不能进北海，还两说呢！”

吴晖大吃一惊，“什么意思？”

莫彦成苦笑，压低声音，“四月二十八号，欧克联邦和北方联邦在阿德勒海峡上打了一架。”

吴晖皱眉，“我知道这个事情，但不是说双方都很收敛吗？”

见莫彦成苦着脸摇头，吴晖有些郁闷。我怎么跟个傻逼似的，啥也不知道？输给张天野之后，埋头苦练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多少事情？

“我是搞情报的，所以知道得多一点。”莫彦成看出了吴晖的不爽，赶紧解释了几句，“双方打得可一点都不收敛：北方联邦损失了七架机甲，欧克联邦的三架机甲和一艘轻型战舰毁了。”

吴晖吸了口凉气。连战舰都毁了，那可称得上是大打出手！

“北方联邦和欧克联邦的矛盾由来已久。北方联邦东面是大片的核区，没有生路，要想振兴经济，他们只能向西发展，但西面又被欧克联邦挡住了。欧克联邦是不会让步的，因为它的南面和北面同样有大量核区，生存空间有限。为了生存，两大联邦必有一战，可谁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吴晖不由咋舌，“等等！你觉得这是大战的前奏？”

“如果要打全面战争，从现在开始做准备，两个联邦至少还需要三年的军事动员；如果只是局部战争，随时能打起来。军事局反复推演后，觉得局部战争的可能性很大，争夺的目标就是北海。”莫彦成耸耸肩，“北海在大战之前，是北方联邦的地盘，只是因为核区的阻碍，才被欧克联邦接管了。北方联邦与北海之间的通道，就是阿德勒海峡！抢下海峡，他们就能进入北海！”

吴晖挠了挠头，“北海有什么好争的，难道要填海造岛吗？他们有那个资源吗？！”

他的脸色猛地一变，“‘黑凤凰’？！”

莫彦成点了点头，“不错，六十年前的北海之战，二十七座浮岛和四座天空城全部坠海，人类世界的无数成就毁于一旦。北海气候恶劣，这些年来，寻宝队没找到什么好东西，大家已经不抱希望了。但现在有了凤凰之翼。”

“找到了凤凰之翼，就有可能找到其他东西。”吴晖苦笑道，“北方联邦要的是这些东西。别说，他们还挺有道理的，北海原本就是他们的。”

“他们可以这么说，但其他联邦可不会认。”莫彦成撇撇嘴“没有谁会让北方联邦做大。”

“既然这样，去的应该是外事局的人。耍嘴皮子拦架，他们擅长。”

“外交手段已经失败了。仔细想想，第一军**来的两个人是军事观察员；第二军团的人军衔最高，是能上台斡旋的；我们军团的两个都是搞情报的；只有你们第四军团的两个是真的能打。”莫彦成笑了笑，“一个标准的军事观察团的配置。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当观众。朱天侠是个幌子，是咱们的保镖。”

吴晖一声惨叫，“老子才不要当观众，我是去打架的！是去寻宝的！让他们打他们的，咱们忙咱们的！我要去找‘黑凤凰’！”

莫彦成一脸同情望着他。这么天真的大家子弟，第一次出远门，第四军团居然放心让他一去数万公里，还真是心宽呀！

“‘黑凤凰’就像飘荡在空气中的磷粉。原本北海上空的气氛已经够紧张了，磷粉一旦飘进来，空气顿时就烧着了。这个时候，我觉得还是不要去摸磷粉为好。”

吴晖捶胸顿足了好一阵子，最后四仰八叉倒在地上，像个死人。莫彦成正想开溜，地上的死人一个鲤鱼打挺又活了。

他一把揽住莫彦成，“小莫你放心，你虽然泄露了情报，但我讲义气，不会告发你的！”

莫彦成撇撇嘴，小子，你明明应该感谢我才对吧！

吴晖嘿嘿阴笑，“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内线了。小莫，我们得想个办法，到了史崔特兰之后，一定要找机会去北海，寻找‘黑凤凰’！咱们得去探探朱老大的口风。朱天侠大老远来一趟，我就不信他真的安心当保镖！那他还算是寻宝人吗？！他一定会干点儿啥！”

他眼中凶光毕露。正当莫彦成都开始佩服他的顽强斗志，吴晖却突然秒变怂人，“我他妈跑了几万公里，却连海都没见着，这要是让张天野知道了，还不得被他笑死！呜呜呜~~~我不活了~~~我可以光州第一酷哥~~~”

“虽然进进出出天狼星很多次了，可每次回来，还是会有些兴奋，”临近天狼星，阿吉博士莫名有些感怀，“以前还以为只是找了份工作，没想到是找了个家。离开这儿，再去其他地方，总觉得不太习惯了。”

阿吉博士才四十五岁。四十五岁的男人，会变得琐碎和想家吗？

“别想着嘲笑我。像我这样的人，岛上还有很多，你到了就会明白。你们觉得这儿很神秘，又有网络管控，与世隔绝，觉得我们没有自由，对吗？可这反而让我们的生活变得简单。”阿吉笑着说，“对科学家而言，简单的生活是很有好处的。我们只喜欢科学的复杂，因为它的复杂之中藏着规律之美；我们对生活的复杂毫无兴趣，因为那是纯粹的混乱。”

王聪笑了，“我听说科学家和艺术家殊途同归，所以很多科学家的生活多姿多彩，并不简单。这和你说的可不太一样。”

“殊途同归？”阿吉思索片刻，笑着摇了摇头，“天野，也许科学和艺术是殊途同归的，但他们‘归’的那个点，不是人能触碰的地方。我想，如果它们最终走向同一个地方，那儿一定是一座高大壮美的神殿，住着我们从未想象过的神灵。”

王聪才不信神灵之类的胡话呢，他撇了撇嘴，“怎么听着有科学教的感觉？阿吉先生，你是信徒？”

阿吉笑了，“科学教？不，我说的是神殿和神灵。神灵和宗教其实不太一样，不过那是另一个话题了。天野，你去过科学教堂吗？我去过东方市那座。虽然它很高大，很漂亮，我也很喜欢，可在我看来，试图用人的智慧统一科学和神，过于不自量力了。我并不看好这种方式，因为我们人类还过于弱小。除非……”

有人冷冷地问：“除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