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全息对战空间之后，王聪先抽了小机器人一个耳光，然后昏昏沉沉在床上躺下。
小子，差点就被你坑了！
小机器人发誓说仅靠王聪提供的资料，自己对吴晖的判断是准确无误的。知道什么是信息的相对性吗？正因为你给我的数据样本有限，所以我才会产生了错误的判断。说到底，都是因为你限制了我的网络功能！我要是能去全球网络上搜集足够多的数据，就不会出现类似的问题了！
王聪摇头，不，这是因为你蠢。
所以他给小机器人加装了一颗八核心处理芯片。
然后睡了一觉。
每一次在全息空间交手，对大脑都是巨大的负担，这种负担会随着比赛难度的增加与日俱增。他需要休息。睡梦中全是天成的影子。和吴晖交手之后，他在天成走了走。因为不能让场外的吃瓜群众发现自己到底在找什么，他只能装作漫无目的地瞎逛，然而终究是什么也没找到。没找到那座装着航天飞机的大楼，没找到那座古怪的广场，更没找到地下世界的入口。这些破碎的画面在脑海里叠加，最终遁入黑暗，只剩虚无。
醒来时，临时房东老罗在小院内支了张桌子，桌上摆着两份大餐。
“老爷子，今儿您开荤了？难道有我的一份？”
“不，得是我谢你。”等他坐下，老人不紧不慢地说，“刚才来了个很帅的中年人——或者说他觉得自己很帅——说是你的朋友，送来了这两份乐天酒店的豪华晚餐套装。”
中年朋友？王聪打开盒盖，看着里面这十几个大小不等的精致菜盒傻了眼。盒子右下角贴着一张便签，上面写着：押你赢了一场，这是分红。
赌性浓郁的中年朋友，非潮男上尉莫属。
这分红也未免有些小气，好歹应该把昨晚强买强卖的钱还回来吧？
“人走了多久？”
“一刻钟吧，我刚关门。对了，除了他，还有一个人来过，我猜他现在还在。”
王聪眼神一挑，“什么人？”
老人拍了拍肩膀，“红条纹，特别行动处的警察。”
王聪一愣，然后摇了摇头，不以为意。茶茶给自己做了个几乎天衣无缝的身份，现在他反而最不担心警察了。对方出现在这儿，多半是机甲测试中心的要求。只剩下十六个参赛者，谁也不知道哪个会被天狼星岛看中，让警察部门加以保护，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他洒然笑道：“管他们干嘛，开吃咯！这可是光州第一等的酒店大餐！”
“老板以前也说要请我们去搓一顿……”
“就他那死抠的人？！”
“当然是没去。”
“食盒什么的还是小气了，下次让这位朋友带我们去！”
“那太好了。记得提前说，我养养胃。”
“真有您的！”
世上没有什么比打赢了架再吃一顿好饭更快乐的事情了。所以王聪回房的时候，心情愉悦了很多。但小机器人很不愉悦，它还在消化那颗新的处理芯片。因为没了机器人工作台，小机器人无法修改硬件，建立多处理器联合工作系统。它跳到窗台上叫嚣：“我需要设备，顶尖的设备！没有设备，1加1永远还是1！”
于是王聪拿着小机器人开出的设备单去找老罗。老人盯着平板看了好一会儿，有些不确定地望着他，“半智能机器人？”
这也能看出来，好眼力呀！王聪竖起大拇指，“做着好玩儿。”
“嘿嘿，你倒是挺多花样。”
王聪背包里的小机器人不由翻了个白眼。
维修车间进不去，但外侧那个百余平方米的备用无尘设备间还是可以用的，室内管理系统也还在正常运转。老人在中控台熟练输入指令，角落里的墙壁应声打开，一台微型机器人工作试验台自动弹出来。老人露出了缅怀的神色，“很久以前的东西了。”
“您用过这个？”
老人摇头，“买来就没怎么用过。微型机器人和玩具差不多，使用范围太小，远不如无人机方便。要不是老板当时急着去东方市，来不及处理，这台机器怕是已经退货了。”
小机器人忍无可忍，大叫道：“无人机算什么？！蠢老头子，就算是再小的机器人也比无人机厉害一万倍！”
它从背包里跳出来，一溜儿小跑跳上微型机器人工作台。老人顿时傻眼了。
王聪如影随形，一把将小机器人抓手里，然后迅捷无比地回到老人身旁，沉声说：“道歉。”
“不！他说的是错的！我是伟大的智慧生物……”
王聪举起拳头，“道歉。”
小机器人马上就认清楚了局势，“对不起，老先生。无人机的确是一种很方便的工具。你并不愚蠢，而是非常聪明。”
老人目瞪口呆，“这个小机器人真聪明！什么时候出了这一款玩具？”
王聪忙不迭摇头，“现在已经买不到了。这个其实是限量版，限量版。”
老人有些失望，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机器人，“真是个有趣的小东西。”
小机器人翻了个白眼。
老人大乐，“行了，工作台我已经授权给你使用了。不过，这间屋子里的东西，你只能用它。”
王聪笑了笑，“多谢。”
切断小机器人的电源之前，后者给他发送了一个文件。那是一个王聪从未见过的多处理器线路结构图。它需要五颗相同的处理芯片，组合之后的运算能力和效率远高于其他的连接方案，真正达到五个1相加大于5的结果。
王聪思索了很长时间。凡是小机器人提供的东西，他都需要多想想。他得防着这家伙！可一个小时之后，他意识到自己是无法看懂的，也许只有苏阳甚至张一楠那样的专业人士才能看明白！随着小机器人解锁的数据越来越多，它越来越聪明，自己的人工智能知识跟不上小机器人的进步，将来类似的情况还会越来越多。
他得做出选择。按小机器人说的做，这家伙可能会越来越聪明，逐渐失去控制；不按小机器人说的做，让小机器人保持原状。
他扪心自问：我能继续忍受小机器人的蠢样子了吗？
不能。
于是他开始按照连接方案设置工作台的执行程序，输入指令，试运行，校正，再测试。工作台确认后问他，“先生，可以开始了吗？”
不知为何，王聪觉得自己像是站在一个核弹发射架前。如果点头，就是按下了发射按钮，核弹将不可逆地发射出去。至于会射向哪儿，自己全然不知。
然后他就点头了。
工作台预计芯片的连接调试时间超过十二个小时，而且有一定的失败几率，所以它建议王聪不要离开。王聪默默练拳之后，在设备间的角落里找了张自动折叠床躺下。
他打开平板，搜索关于‘狼牙’和‘探路者’的消息。官方对‘狼牙’依旧秘而不宣，只说扣押了几个‘探路者’的几个寻宝队成员，正在进行进一步调查，连关押人员的性命都没公布。民间的流言满天飞，说什么的都有，标题看着就让人头大。王聪刚想关掉平板，邮件系统却推送了新的消息。
王聪有点儿懵，因为有动静的不是自己最期待的那个备用邮箱，而是张天野的邮箱！
联邦的每一个ID卡都会对应一个邮箱，王聪手里那张‘张天野’的临时ID卡也不例外。这个邮箱能自动过滤病毒邮件和广告邮件，甚至能自动审核陌生人发来的邮件，需要接受联邦公共安全部门的监督。没有人愿意自己的隐私被监控，所以很少有人使用这个邮箱。
王聪更是没想起过这个邮箱。
偏偏他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
邮件里是一个加密链接。
王聪气得一拍大腿！搞什么鬼呀，又是加密！之前的邮件加密好歹还有提示呢，这次怎么连个提示都没有！我才不陪你们玩这个无聊的游戏！
一分钟后，他开始输入密码。
首先输入的是今天的日期，不对；输入张天野，不对；输入联邦在线机甲大战，也不对；黎芮，还是不对。
真是气人，发邮件的人傻了吗？为什么不给一点点提示？在森林里挖一个陷阱，也得在附近放点儿青草果子甚至放只兔子才能让灰熊靠近，不是吗？为什么你什么也不放呢？做陷阱的人，你会不会太没有诚意了？！
密码框像是有某种魔力，牢牢抓住了王聪的眼睛。
他很想直接将邮件扔进垃圾箱毁掉，但一股更强烈的欲望在控制着他。
他突然知道密码是什么了。
他紧张地握了握拳，在对话框里输入‘王聪’。
加密链接解开了。
想象中的恐怖画面没有出现，显示的只是一个普通的网络地址和密码。王聪退出邮箱后，这封邮件便自动销毁了，匿名发件人不愿意留下任何痕迹。
王聪在全球网络上按序输入这段地址和密码，弹出了一个全息画面，是他和吴晖的交手视频。
他不由愕然，这算什么？
发邮件的人既然将密码设定为‘王聪’，那说明他知道‘张天野’和‘王聪’是同一个人。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发一段张天野的全息比赛画面？
王聪差点以为这是个陷阱：也许一群人等在门外，只等他输入‘王聪’二字，就会马上破门而入抓住自己！
没有破门而入。
没有意外情况。
王聪只得耐着性子观看全息比赛视频。起初，他很有些不耐烦，不时紧张兮兮地望向窗外；渐渐的，他的眼睛再也无法从视频上挪开。他的手心开始冒汗，嘴里也在喃喃自语，说些连自己也听不懂的话。等到‘飓风’和‘大宇天龙’结束战斗，各自散去的时候，他像是置身于战场和吴晖又打了一架，全身上下都湿透了！
的确是当时的全息对战录像，只是有了些许的不同。‘飓风’和‘大宇天龙’激战时的，画面上不时会多出一个红点。红点有时在‘飓风’的机械右臂，有时在‘大宇天龙’左肩，有时在‘飓风’后背，有时在‘大宇天龙’腰侧。有时候，全息录像的播放速度还会变慢，因为红点出现得太短暂，在录像上打点的人担心王聪会忽略。
可王聪怎么会忽略？他怎么敢忽略？
对方标注的每一个红点，都是敌对机甲在当时更优的攻击点！
‘飓风’选择了一脚踢向‘大宇天龙’左小腿的动力阀，但如果改踢为膝盖猛击，能更快击中‘大宇天龙’脚踝处的小型喷筒；‘大宇天龙’和‘飓风’交错时划伤了后者右臂的火控护甲，但如果它当时选择贴身不放，尖锐的红色翅羽能够一举击穿护甲，摧毁‘飓风’右臂的火控系统，而它的代价仅仅是失去两片喷射泵的护甲！
类似的情况还有很多。‘飓风’和‘大宇天龙’交手八分钟，竟然有三十九处更好的攻击选择！虽然这些攻击的操作难度达到了两名年轻机师的极限，但那也是王聪和吴晖能做到的！
其实每次比赛之后，王聪也会回想和回看战斗过程，复盘自己的不足，思考更好的对战方式。然而当每一次自己都是获胜方时，他心底难免有些小得意，复盘时便有些草率，对自己的要求渐渐变低了。此时，来自匿名邮件的复盘却像是北方极地的冰块，把他彻底淹没，冻得连声音都没法发出！
太可怕了！
不，是自己错了。世上没有轻轻松松的胜利，战斗的目的就是为了触及自己的极限呀！
这还只是两架机甲之间的交手。自己和吴晖后来的近身格斗过程，匿名邮件肯定也做了标记。毫无疑问，那儿又会有好多令他心惊胆战的时刻。
深呼吸，冷静，闭上眼睛，睁开眼睛。
发邮件的人到底是谁？不应该是教官，他知道自己的备用邮箱，没理由用‘张天野’这个邮箱。但那人却偏偏知道‘张天野’就是王聪，而且是个顶尖的机师，顶尖的格斗家！
怎么感觉……那人似乎是在耐心的指点自己？
这令他的恐惧稍稍缓解。
他闭上眼睛，从‘飓风’和‘大宇天龙’的第一次交锋开始回想，从匿名邮件标注的第一个红点开始拆解。尽管又惊又惧，他终究得再次复盘，将所有的教训都记在心里。
可他依然很害怕，很害怕。那段全息影像，简直是魔鬼，险些摧毁了他继续战斗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