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聪撇撇嘴,放下双手,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始向前跑。他跑得太快,迎面而来的夜风如同刀割。不过跑了二十米,左肩的滑翔伞指示灯突然变绿,音控提示:“可以开始滑翔。”
这么快?才刚开始跑呢!还没到山顶边缘呢!
王聪手舞足蹈,大声怪叫:“喂,喂!”
滑翔翼完全展开的一瞬间,一股大力要将他拉上天空。王聪吓了一跳,双脚玩命在地上寻找支点,弯腰屈膝,重心下移。跌跌撞撞又跑了好几步之后,他没有飞起来,而是在山顶边缘停下了!
他竭尽全力抵抗那股要将他托上天空的力量,“搞什么鬼,吓死我了!”
紧随而来的阿缇雅同样目瞪口呆,“搞什么鬼?”
她一脚将王聪踹下了山顶!
王聪一声尖叫,浑身自然而然绷直!落地时该如何保护要害,如何消减冲击力,他几乎是自然而然的做好了准备。可他发现自己根本不会落地!
因为那股将他托起来的力量正源源不断的灌注滑翔伞。
他正在山坡上方悠然地滑翔。
这就飞了?
王聪愣了片刻,终于想起了阿缇雅的话。他并拢双脚,浑身绷直,沿着风向一点点改变方向,竟然又飞高了一些。他慢慢的绕了个大圈,重新飞回山顶的方向。此时他不由汗颜,明明几十米的高楼都跳过了,几十米高的小山坡跃下时,自己竟然害怕摔着?
“张天野,你怎么不叫了?刚才鬼哭狼嚎的是谁?”阿缇雅在山顶大喊。
王聪翻了个白眼。他突然想起,当初翻越秦山的时候,要是有这个东西,会不会好一点?应该也不会,这东西速度不快,隐蔽性也差,只能跟着空气流动的方向前进,只是个华而不实的玩具而已。
“没错,滑翔伞的实用性很差。除了机动部队还有这种装备,也就是一些训练馆用来训练新人,游乐场用来做玩具。但它是个好玩具。”阿缇雅缓缓下山,“在北方,我们的祖先把小狼崽和小狗放在一起驯养,小狼才会认我们做主人,因为它以为自己也是狗。有些鸟习惯了在地面步行寻找食物,渐渐就会忘了飞行,因为它以为自己是陆生动物。人在天空飞久了,也会把自己想象成一只鸟,而不是一个人。”
“想象?”
“没错,想象你是什么,想象力决定了你是什么!张天野,把自己想象成天空的一部分,否则你没法真正驾驶机甲!所有机甲驾驶员的第一课,免费教给你了!”
阿缇雅爬上了停在山坡下的运输车,然后车竟然发动,调头回了农庄!
王聪目瞪口呆,阿缇雅的意思是让自己滑翔十五公里回农庄吗?
这不是练习,这明明是报复!
接下来的日子天天如此,除了每天上午得去农场帮姓夏的老农干几个小时农活,其他时候,王聪要么是在全息空间里疯狂的练习各种规避动作,要么是在农田之上悠悠然然地滑翔。王聪知道自己与‘飓风’的契合度越来越好,至少体术流的模式下近于完善,但飞行模式下依旧是个噩梦,并没有随着自己越来越习惯滑翔而变好。
有时候,王聪能捕捉到阿缇雅所说的飞鸟的感觉,但那种感觉总是悄然而逝,完全无法掌握。一旦进入全息空间,进入机甲驾驶舱,他就完全想不起飞鸟是什么感觉了。
他本想去海上试试。海风能轻而易举的将滑翔伞送上百米高空,也许会带给他不同的感觉,然而阿缇雅给他泼了冷水。
整个海岸线都戒严了。你现在去海上滑翔,是嫌自己不够招摇吗?
王聪很郁闷,你这个招数骗人的吧?我想象过很多次了,从没觉得在飞行模式下自在过。天空生物什么的,肯定都是骗人的鬼话!
臭屁的机器人依旧以取笑王聪为乐,“你是坚定的体术流,你信守的规则是机甲是我,我是机甲,机甲的一切行动是我一切行动的反映。本质上,你不是在驾驶机甲,你只是穿了一件柔性护甲而已。哪有你这样开机甲的?哈哈哈!体术流早被淘汰啦!”
“张天野,你今天摔了二十七次。”
“张天野,空中滑步三十度三次变向规避!先别说动作,你是不是连名字都没记住呀?”
“蟒蛇动作个屁!蛇的眼睛看不见头顶,你也看不见吗?”
“跟着人家的尾流跑!没学过空气动力学吗?!”
“张天野,你就是个低劣的陆生生物,永远也理解不了天空生物的伟大。”
王聪的脾气好得很,任由机器人疯狂羞辱,于是小机器人骂得更开心了。就这样,正赛开始两天前,机器人已经搜肠刮肚的把所有能骂的词汇全骂了一遍。
骂完了?
机器人一时语塞,还真是骂完了。
王聪挥了挥手,机械臂将机器人塞进了铁笼子里。
没有了小机器人的骚扰,世界终于清静了。
然而王聪知道,随着正赛的日子临近,自己越来越焦虑,那是一种纯粹的焦虑,令他患得患失。他很想变强,一下子就变成顶级机甲战斗大师,但事实却是他连普通难度的飞行模式也掌握不好。真希望此刻身边还有其他人呀,最好是教官,像老魏那样不靠谱的也行,就算是张一楠那个毒舌的家伙也行。他们一定有办法的。
可他身边只有一个爱骂人的小机器人。
这天午饭的时候,沉默老农破天荒说了一句,“耕种机要送检,下午去趟中心广场。”
埋头扒饭的王聪和阿缇雅都愣住了,这么多天下来,这可是老夏在饭桌上第一次开口呀!半晌,他俩才意识到这句话是对王聪说的。阿缇雅马上举起了饭叉子,“我也去。”
710农庄距1505农业区中心广场四十公里,半个小时的路程里,车上的三个人都没说话。大家无话可说。出门的时候为了安全,王聪找了个口罩戴上,没想到阿缇雅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一个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顿时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
阿缇雅向莫先生请示过,后者没有阻拦他俩外出。
暂时还不清楚老夏让王聪去中心广场是无心,还是有什么目的。
各自小心。
当然小心,朴素的浅灰色工装下,两人已是全副武装:柔性护甲,武器包,反探测发生器,一个不落,就差戴上头盔,再扛一把重型步枪了。
老夏全程在副驾驶位坐得笔直,偶尔在路口指指方向。和干活儿的时候一样,他这人永远一丝不苟,王聪不由有些佩服他的专注。有了老夏这个人形定位器精准定位,农用运输车准确的在中心广场西侧两条街之外的农用机械维修第二站停下。老夏和维修工交涉,说是耕种机系统更新后突然就坏了,一旦强行手动启动,机器就在原地瞎震。
维修工花半个小时做了个初步检测,说是系统中了病毒,数次强行启动又不慎烧坏了几个元器件。
老夏搓了搓手,像个犯了错的小孩,“晚上能弄好?”
维修工点点头,大声使唤学徒赶紧来干活。
王聪一直靠在车旁,见事情有了着落,这才凑上去,把老花镜递给老夏。老夏在平板上的维修合同上签了字,笔划很工整,“我得去买些东西,你在这儿守着?”
王聪点点头,就老夏这张毫无表情的脸,他可什么都读不出来。
维修站外,路旁有两条长凳。王聪和阿缇雅挑了一个坐下,另一条长凳上是一对农家母子,小男孩只有五、六岁大小,吵着要去广场上玩耍,年轻的妈妈手忙脚乱地安抚活泼的孩子,坚持要等还在和维修师傅讨价还价的父亲。初春的微风还有些寒意,但阳光正好,海风和熙,王聪惊愕的发现,原来还有一种生活是这样的:是顽皮的小孩,是讨价还价的年轻农夫,是想来市场购物散心的老农,是现在这样松松软软靠在椅背。
眼前的生活里可没有机甲和机器人。
“想死吗?!”阿缇雅轻碰王聪,示意他别这么懒散。到第二维修站之后,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观察附近的地形,寻找可能的伏击点,“老夏自己能处理所有的事情,根本用不着带你来!”
“我哪知道老头子的想法?”王聪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别看了,至少有两个狙击点可以直接打爆我俩的头。所以如果真有埋伏,这会儿咱们已经死了。”
阿缇雅本能地躲到了一旁的车后,紧张兮兮,“你故意坐这儿的?”
“怕什么?连那个人见人怕的图灵都只想绑架我,而是不直接打死我,我还有什么好怕的?”王聪看起来特别欠揍,因为他要开始学术探讨,“图灵?你说,到底什么样的人会用这个名字呢?图灵测试,人工智能,这人是个无脑科技粉?总不会他爸姓图吧?”
阿缇雅没好气的重新在他身边坐下,“下次见面,你直接问他不就行了。”
王聪撇撇嘴,“别了,山高路远,我要和他后会无期。”
“难道老夏真的只是因为心情愉快,所以真诚的邀请我们来中心广场晒太阳?”阿缇雅自己都觉得不可信。
王聪伸了个懒腰,“既然猜不到,就别猜,自己去看呀!看他到底去干什么。老夏应该是去了那边。”
阿缇雅有些犹豫,“你留在这儿没问题?”
“有,我今年才五岁,一个人独处很有问题。”
隔壁长椅上的五岁小男孩正在蹦蹦跳跳,和母亲打闹个不停。
阿缇雅翻了个白眼,悄然起身,“我最多十分钟就回来。”
等到阿缇雅消失在路口,隔壁长椅上的一家三口也吵吵嚷嚷的走了。王聪依旧瘫在长椅上,他知道阿缇雅什么也发现不了,因为他知道老夏要去买什么。农庄餐厅的纸质日历上,有人在三月二十四号上画了个圈,那肯定是个有纪念意义的日子。不就是后天吗?
他突然站起来,走进维修站,询问老夏的耕种机在哪个维修间。得到答复后,他的脚步不停。维修车间是一个巨大的拱顶式建筑,中间的走廊将它分成两半,每一侧又分为不同的独立维修间。每一间都有众多穿着相同的全覆盖式深蓝色工作服、戴着安全头盔的工人,很难分辨他们的长相。
王聪没有走进装有耕种机的那个维修间,而是在一墙之隔的走廊,隔着一堵透明的玻璃墙站定。
“别回头,为什么来这儿?”在他身后三、四米处,一个穿戴整齐的工人停下脚步,他的声音充满了警惕。
王聪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这是我家农场的耕种机。接待我们的维修工手中有块平板,背面贴着一张很老套的彩印,是一朵蓝莲花和一艘运输舰。以前,我认识一个耳垂特别白的人,我们曾经在一个夜晚的荒郊野外一起等运输舰。当时他跟我说,他特别想去看雪山上的蓝莲花。”说到这儿,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一别两年,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
身后的工人沉默了片刻,有些郁闷地说:“看到个屁!忙得跟条狗一样,四处给人擦屁股。别说蓝莲花了,连雪都没见着!”
王聪笑了,这才是熟悉的语气呀,“能回头了吗,白耳?”
“别,我可不希望一个男人眼泪汪汪的盯着我。”
“嘿嘿,我也不想看见一个眼泪都止不住的白耳。”
“小子可以呀,敢开玩笑了?你要是学到了我的一半幽默,大辉非疯了不可。咦,你的女朋友回来了。长话短说,我们杀了图灵,你的身份暂时是安全的;花杰有我们看着,放心;莫声和‘真实的人类’有关系。”
每个消息都很劲爆,王聪又惊又喜。他定了定神,“老夏?”
“我用了点小手段。但他不是我们的人,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瞬间,王聪很想回头拉住白耳,“我能不能去找你们?”
“暂时不行,要去天狼星,你可能需要‘真实的人类’的力量。”
“你们知道我要去天狼星?邮件是你们发的?我通过预赛也是你们干的?!”王聪眼角余光看见了匆匆走近的阿缇雅,马上改口,“下次怎么见面?”
“没有下次!”
说罢,白耳钻进了隔壁的一间维修室。王聪站着不动,等到阿缇雅匆匆走到身边,他才懒洋洋地说:“术业有专攻,他们修农具,我修电器,原来不是同行。”
阿缇雅摇了摇头,“竟然去买了个蛋糕,老头子还真是让人惊喜。”
她不动声色打量四周,终究是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