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第一个晚上终于有了星光，对机器人玩偶的检测却依旧没有进展。王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知道自己心思不定，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心慌。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了隔壁极为轻微的响动。心思一动，他拉开了窗帘一角，却看见花杰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农场，背着他一直随身携带的背包。

王聪微微一怔，他要去哪儿？

暂停了检测系统的工作，王聪悄无声息地转出房间。

新春的农场里光秃秃的，找不到遮挡物，头顶又有星光照耀，这种情况要想跟一个人，并不容易。为了不被发现，王聪只得远远吊在后头，和花杰足足相隔一里多地。他不是没想过上前问问花杰要去干嘛，可转念一想，花杰行动这么神秘，事先也不见他透露半分，自己贸然上前，未必是好事。真要是花杰的个人隐私，自己捅破了，岂不是很尴尬？

花杰脚步极快，不知不觉走了七、八公里，穿过农业用道一侧的防风林，来到路旁的一个临时停靠点。那儿竟然有一辆黑色的汽车在等着他。在车旁抽烟的黑衣男子，竟然是阿忠！

见花杰来了，阿忠递过来一支烟，动作非常自然。他们像是好久不见的老友，靠在车旁，准备抽完一支烟。王聪一早就利用防风林拉近了和花杰的距离，看到这一幕，他不由愕然：这俩人站在一起，不觉得别扭吗？

不久之前，阿忠可还绑架了花杰，顺手暴揍过他呢！

搞什么鬼？难不成花杰和莫先生、阿忠私下还有什么瓜葛？

这个想法顿时令他心生寒意！他屏息以待，不敢泄露任何声响！

阿忠瞥了一眼花杰，突然问：“就这么走，不管你的女人了？”

“你可不像是这么八卦的人。”花杰没好气的顶了回去，阿忠也不动怒。过了好一会儿，花杰才懒洋洋的说，“知不知道什么叫‘错进错出’？”

阿忠冷冷回答：“我不喜欢出错，出错会死人。”

“知道。你们隐瞒了‘豹’的事儿，我险些杀了你们的人，这是出错，不过这是你们的错，可不是我的。我也是因为出了错，不得已才进了AI事务局。可我待了这么久才发现，原来茶茶根本不需要我的保护。我觉得重要的事情，根本就不在人家的眼里！”花杰耸耸肩，“正巧大家在‘豹’来了一通错误的交火。于是你们顺势把我做成了死人，我也因此能从AI事务局脱身。看到了吗？这就叫‘错进错出’。”

阿忠冷哼，“这和你现在扔下王聪有什么关系？”

花杰撇撇嘴，“他很强了，他知道了所有该知道的东西，不再需要我了。”

“明明是因为你太弱了，留下来只会给他拖后腿，”谁都听得出阿忠的嘲讽，“就算你不主动提出要走，过几天，我们也会想办法把你弄走。”

花杰笑了，“是弄走，还是软禁？”

阿忠抽了口烟，他不是个喜欢撒谎的人。

“想利用我要挟他？”花杰乐了，“可别打这个主意了。他或许会顾念我这个老朋友的情分，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想得很明白，谁也别想真正的左右他。你们想知道他在用机器人工作台做什么？抱歉，我也不知道，他没有告诉我。这是他的秘密。”

阿忠脸上的嘲讽更重了，“他不信任你。”

“被骗过一次的人，难免担心会被骗第二次。曾经互相信任的人，一旦出现裂痕，想要再次信任对方，就太难了。”花杰有些心酸，但他确信，现在离开是最好的结果。

现在小心翼翼营造的平衡终究会被意外打破，到了那个时候，没准大家连朋友都做不成了，“我不怪他，他也不会怪我。我们要承受的东西太多，压得人喘不过气。也许将来会有一个更好的契机，一个更好的重逢机会。”

阿忠扯扯嘴，冷笑道：“所以，你是一条失去了利用价值的狗。”

花杰哈哈一笑，“你才是狗呢，你现在还是莫先生的狗！我虽然也是一条狗，但我是野狗，用不着向主人摇尾乞怜。现在，我要回到属于我的地方去了。从这儿到遗留区的所有过关手续，可不能有一丝遗漏哦！”

“你能在遗留区活下来？”

“废话，小爷以前干这个的！”

花杰上车之后，阿忠将烟头扔进路旁的垃圾箱，突然向王聪藏身的方向看了一眼，只是随意一瞟。王聪微微一怔，对方早就发现了自己！

阿忠并没有敌意，只是默默向他竖起了中指。

王聪心中一动，已经明白了。

难怪，阿忠可不是个喜欢说话的人，对花杰的事情更是没有半点兴趣。他之所以突兀的引出话头，是为了让花杰开口，让王聪听见！他得让王聪知道事情的原委，知道花杰是自己想走，和莫先生无关，和他阿忠更是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车灯亮了，汽车悄无声息地滑入黑暗中。静谧的防风林里寒意顿生，王聪的身影微微晃动。他想，我应该冲上去拦住他们，我应该告诉花杰，自己的确藏着很多秘密，可那并不是因为不信任你。你是我仅有的一个朋友了！

可他终究是一动没动。

他感到惭愧，为自己尾随花杰时有过的种种猜想而惭愧。正是这些恶意的猜想让他明白，潜意识里，自己果然和花杰所说的那样，对再一次被欺骗充满了警惕。扪心自问，他怀疑过花杰。如果自己真的信任对方，从农庄跟踪过来的这一路上，他有无数个机会从花杰身后冒出来，揽住对方的肩膀，笑嘻嘻的说，‘小子，你跑什么跑？’

可自己没这么做呀。王聪觉得苦涩极了。自己活该被阿忠鄙视。

也许将来会是更好的契机。但愿将来我们还能再见，花杰。

那辆汽车已经消失在了黑暗中。

第二天一早，王聪编了一套说辞，准备向农场的老夫妇解释花杰的消失。没曾想，王聪尚未开口，老头已经主动先说话了。他说花杰已经辞工，农会推荐的新短工已经到了。老农任何时候都非常的简单直接，这次也一样。话音刚落，新短工已经钻进了餐厅。

王聪不由愕然，这人竟然是农夫打扮的阿缇雅！

不知为何，看见身着蓝灰色工装，米色工装靴，扎着老套的麻花辫，随时可以下地干活儿的阿缇雅，原本心情郁闷的王聪突然很想笑出声。阿缇雅脸色不佳，这身打扮令她浑身不自在。看见王聪强忍笑意，这让她原本就惨白的脸色更加发青了。

去农田的农用车上，王聪扫了一眼阿缇雅。后者伤势很重，本该躲在什么地方调养才对。

“为什么是你来？”

阿缇雅不慌不忙的检查农用装备，像个真正的短工那样。狭小的农用车车厢里塞满了各种工具，他俩只得在两个小角落里容身，“因为我运气很差，‘狼牙’和‘探路者’，只有我和你打过交道。既然你需要一个联络员，那就只能我来。”

“我更需要一个能把农活儿搞定的人。”

阿缇雅撇撇嘴，“地里的活儿会越来越少，你会有大把时间忙自己的事情。”

“阿缇雅，别打听我的事情，我也不会打听‘探路者’和‘狼牙’，否则咱们没法在农庄和平相处的，懂吗？”

阿缇雅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到达农场之后，阿缇雅气呼呼的跟着老头去清理水渠，一路咕哝不停。王聪心想，为了让自己安心，莫先生派来的人必须和自己打过交道，还得没有威胁，受伤的阿缇雅的确再合适不过。可自己打听到了K的位置，答应莫先生的事情已经做到；莫先生答应自己的事情却还没有着落。王聪隐约觉得，莫先生恐怕搞不定AI事务局的那个神秘高手。

自己要不要也离开农庄？

去哪儿？

花杰现在在哪？他说去遗留区，是北上去了秦山，还是登上了台风季过后的第一批出港船只，去了南洋的遗留岛屿？我们应该在哪儿碰头？

对于世界，对于自己，我们所知的实在太少了。

“喂，站着干什么？”竟然是老农看不惯王聪发呆，放声大喊。

王聪收拾心情，快步跟上。

就像阿缇雅所说的那样，农场里的活儿越来越轻松，每天上午出门两三个小时，他们就能收工回家各忙各的事情。王聪每天都关起门来琢磨如何对付机器人玩偶，调养身体；阿缇雅则瘫在阳台上呼呼大睡，让所有人都能看见，仿佛害怕王聪不知道她在干嘛。

就这样过了相安无事的一个星期。

这天回农场之后，阿缇雅突然问：“张天野，你有没有看欧克联邦的大战？”

“欧克联邦打仗了？”

“在线机甲大战！年度盛事呀，这都不关心，你还算是个高手吗？”

王聪翻了个白眼，“我本来就不是高手。”

关上门，望着工作台上那个迟迟没有进展的机器人玩偶，王聪心中一动，打开平板，搜索‘欧克联邦在线机甲大战’。他当然清楚在线机甲大战是什么。各大联邦都会举行在线机甲大战，有的联邦每年都有，有的联邦则是四年举行一次。当不同联邦不同年制的机甲大战出现在同一年，联邦赛事也就变成了全球性的赛事，这一年的在线机甲大战就会格外的精彩有趣。

王聪还在‘小尚氏’的时候，和其他学徒一样，憧憬着有一天自己也能参加这项赛事。即便第一轮就在全息空间被淘汰了，那也是值得吹嘘很久的话题。只可惜，在‘垃圾场’琢磨在线机甲大战，无异于在阴沟里仰望天堂。

话说回来，阿缇雅不是第一个提起这届欧克联邦机甲大战的人，吴昊也曾提起过。难道这一届机甲大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从全球网络上找到的信息很多，王聪挑了个最热门的进去。全息视频播放的是欧克联邦在线机甲大战的一场半决赛，发生在两天之前，一个名叫杰拉尔·汤森的选手驾驶B级机甲‘无畏’与一台B级机甲‘大宇天龙’交手。两台机甲在数十平方公里的战场上足足缠斗了十分钟，王聪看得眼都花了。这两人机甲作战风格凌厉，驾驶水准之高，他望尘莫及。最后，‘大宇天龙’拧下了‘无畏’的头，失去通信模块的后者伤痕累累，随即举手认输。

王聪有点懵，很精彩，然后呢？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刚想关掉全息视频，‘大宇天龙’获胜后的战场，两台对战机甲尚未离开，此时突然响起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一听就来自人工智能，“驾驶‘大宇天龙’的选手叶书小姐，恭喜你进入欧克联邦机甲大赛决赛。我们诚挚地邀请你前往天狼星岛，参观光荣科技集团与锐金科技集团，您将有机会体验两家公司最新的机甲研发成果，感受从未见过的科技之美。祝你一切顺利，我们在天狼星等你。”

天狼星岛！

来自光荣科技和锐金科技的邀请！

还有比这更棒的奖励吗？！

总算知道阿缇雅为什么提起联邦机甲大战了。

“恭喜你们找到了一个进入天狼星岛的方法，”当晚，王聪再次见到了莫先生。阿缇雅帮他俩建立秘密网络链接后，溜出房间，给他俩一个单独说话的机会。王聪看得出莫先生心情愉快，他不介意奉承几句，“通过在线机甲大战进入天狼星，找到K，找到新晶。莫先生，希望是美好的。”

“值得我们为之努力？王聪，你太乐观了，”莫先生摸了摸短短的胡子，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从第一步到最后一步，之间有一段漫长的距离。”

王聪耸耸肩，“西大洋联邦的在线机甲大战过几天就要开始了。以库图佐夫的实力，要进入联邦决赛，希望很大。”

莫先生苦笑着摇头，“且不说他参加过一次大战，暂时还没有资格再次参加比赛；就算有，恐怕也拿不到天狼星岛的邀请。”

他的手轻轻挥动，几架机甲和机师的全息图片出现在王聪眼前。每一台机甲都很漂亮。机师则有男有女，肤色也不尽相同。有的生得很标致，比如那个欧克联邦的叶书；有的年纪很小，其中竟然有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随着莫先生的手势，他们依次出现，依次消失。

“他们是到目前为止获得了天狼星邀请的机甲大战选手，来自不同的联邦，成绩最差的也进入了该联邦的半决赛。看出了他们的共同点吗？”

王聪思索片刻，“长得都很好看？”

莫先生撇撇嘴，“都很年轻，都是第一次参加机甲大战的新手。”

王聪尴尬地笑了笑，“也不奇怪，按照比赛规则，一个选手终身只能参加两次机甲大战，一次新手，一次巅峰。新手肯定比巅峰多，天狼星岛邀请的都是新手……”他突然一愣，隐约觉得不妥，“为什么？”

“是呀，为什么邀请新手？发出邀请的是天狼星岛特别委员会，实际上代表了光荣科技和锐金科技。邀请机甲大战的佼佼者进入天狼星岛，天狼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了。”莫先生喃喃自语，虚拟画面变化，“十五年前，十二名不同联邦在线机甲大战中涌现的天才新人也被邀请去了天狼星。他们在岛上待了三个月，公开信息说他们在试验新型机甲，但具体做了什么，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不过，这些人离开天狼星岛之后，实力突飞猛进。除了不幸早夭的那几个，剩下的如今都是各个联邦的精英人物。天狼星岛之行让他们受益匪浅。所以邀请再次出现的时候，全世界的参赛者都沸腾了。”

“他们当年真的是去试验新型机甲？”

“是，也不是。”莫先生手指微弹，虚拟画面中出现了三台令人惊艳的机甲，一看就挪不开眼睛的那种，其中一台，正是王聪极为熟悉的‘红色雷电’！

“在那之前，光荣科技很强大，但还不算当世顶尖。在那之后，光荣科技才真正成为了世界上最强的机甲科技公司之一。因为他们一口气推出了三台A级机甲！不是科技鼎盛时期那些机甲的翻新品，而是全新的A级机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