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聪思索良久，“莫先生，无刃很值钱，但你应该能猜到，如果他在，我其实不需要和你合作，我甚至不会有现在的这些麻烦。”

莫先生意味深长的笑了，“没错，我想过他也许遇到了什么麻烦，也猜测他会不会远离光州。但我还是愿意赌一把。不用他，赌你就够了。”

王聪睁大了眼睛，实在无法理解对方。

怎么赌？

“光州城里白手起家做到我这个程度的人不多。平民要想在联邦做大，其实没什么办法，上升通道太少了。”莫先生不慌不忙的在虚拟屏幕上整理着什么，“要么像魏忌那样，有狩猎人这样罕见的高手相助，以力服人；要么就得有胆量上赌桌，以小博大，比如我。”

虚拟画面在王聪面前展开，那是一张由众多人名组成的关系网，有希斯特里·塔乐，乐天商贸，姚天盛，AI事务局，库图佐夫，王聪……这些人地位不同，实力相距甚远，但所有人都围绕着同一个东西：新晶。

“现在光州城里有很多人，很多事情：有的人在抓海盗，有的人在找人背锅，有的人想挽回颜面，有的人想浑水摸鱼……所有这些都是表象，真正重要的只有一件东西，那就是新晶！就算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只要有新晶，那就是有了最好的护身符。现在只有我们知道，特里罗卡是离新晶最近的人。”莫先生打了个响指，虚拟画面中所有的人名烟消云散，只剩下那颗新晶，“既然这样，我还有什么不敢做的？我要赌一把大的，梭哈。”

他的眼神光彩熠熠，难怪很多人都说这是个眼光出众的家伙。

王聪甚至都有些佩服他了。

王聪离开伯爵酒店的时候，已是傍晚，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这意味着电磁保护层外的郊区已是倾盆大雨。台风离开的时候，往往会有一场大雨，更糟糕的是，这场雨往往会下很长时间。

街面上三三两两的行人纷纷加快了脚步，五彩缤纷的雨伞和雨衣之中，王聪的灰黑色雨衣颇显单调。没走多远，他就在一家还未打烊的铺面前停下，吃了一份索然无味的标准餐。与莫先生的合作已经谈妥，该和花杰交代的事情也已简明扼要地讲清楚，轻便的武器装备就在腰间，甚至事成之后离开光州城的伪造ID卡和交通凭证都已经开始准备了，他想不出还有什么疏漏。

偏偏还真有。

通讯器轻轻震动，是吴昊。

王聪头疼不已，又来推销抓住女机器人的大计？那可是女武神一样的人物，别一本正经的讨论怎么抓对方了行吗？传出去可不得让人笑死！

吴昊大怒：“原始人类用石块对抗猛犸的时候，有人嘲笑他吗？”

“原始人类和猛犸应该没碰过面，猛犸灭绝之后，才出现了原始人类。”

短发女孩气急败坏，“你怎么知道？有证据吗？！有本事就拿块化石出来！”

“那……我还真是没证据。你赢了。”

“哼！”通讯器那头的短发女孩得意洋洋，“那个女机器人出了问题，我有证据！”

南港区最西侧有一个僻静处，名叫礁石岭。那里全是悬崖峭壁，要想和大海亲密接触，就得从五十米高的悬崖上跳下去。因为没有海滩，平时罕有人迹。

王聪赶到这儿的时候，吴昊已经在悬崖边等着了。

王聪在离她还有十几米的地方站定，左右看了看，惊讶不已，“就是这儿？”

“没错，就是这儿。”

草地里零星散落着一些碎末状的金属垃圾，最大的也不过是指甲大小的薄片。吴昊打开虚拟屏幕，智能系统开始对地上这些大小和形状全无规律的金属垃圾进行分析。王聪捡起一片碎片，却看不出什么门道。

虚拟屏幕上，对金属垃圾的分析结果表明，这些垃圾中含有微量的放射性元素。吴昊得意的哼了一声，向王聪招了招手。王聪摇头，将防磁纸包好的新晶样品握在掌心，然后递过去。

“就这样扫描。”

吴昊冷哼一声，这一次，表示她很生气。王聪不为所动，生气就生气，反正新晶样品是不可能给你的，就算只有方糖大小也不行！

智能系统的材料分析比对进展缓慢，吴昊等得无聊，不由开始畅想未来，“我就说它在不停的衰弱！可它也不能太弱，否则，它会不会就找不到你了？”

王聪翻了个白眼，“她也可能不是衰弱。你见过蛇吗？它是会蜕皮的，每次蜕皮后，它会变强一点。”

吴昊叹了口气，“你这人就不知道什么叫乐观吗？”

王聪默默的想，我的生活里还真没多少能让人乐观的事情。

“就算能确定这些是她留下的，也不能说明什么。”王聪沿着金属垃圾的分布四下走动，为了跟着那颗新晶样品维持扫描精度，吴昊不得不跟在他身后，听他分析，“人类的一切都依赖于肉体，但对机器人而言恰恰相反。外壳，金属组件，对强大的机器人而言，这些反而是最不重要的。它的强大和虚弱，由它的智能中枢决定。”

吴昊眼波流转，“你懂得还不少。但你有没有想过，它为什么这么急迫的需要新晶？”

想过呀，当然想过，机器人的出现太冒失了。它是A级战斗机器人，它很清楚进入光州城内有多危险，可它依然选择了露面，并在拿到新晶的第一时间就激活了与它的反应，片刻也不耽误。如果不是有急迫的需求，机器人不会这么冒险的。现在，第四军团已经封锁了光州，机器人几乎没有悄无声息逃走的可能。它到底是为了什么，甘愿如此冒险呢？

见王聪无话可说，吴昊来了兴致，“所以我觉得…好吧，是我背后的智囊们觉得，这个机器人一定遇到了很大的麻烦，所以才主动压制自身，进入光州，避开城里的电磁检测，寻找解决麻烦的方法。当然，我们现在还猜不出它的麻烦是什么，也不知道它在光州待了多久。总之，你带来的新晶吸引了它的注意，也许，它恰巧认为新晶能够解决自己的麻烦，而且它已经没有别的方法，也不能等了。”

王聪若有所思，“有道理，然后呢？”

“它肯定失败了，新晶救不了它。”

“你怎么知道的？别忘了，当时大家都在场，恐怕谁都得承认，使用新晶后，这个机器人变强了，也变得更加完善了。”当时的每一个瞬间，王聪都不可能忘记，“那种女武神一样的存在，你竟然说她失败了？”

“哼，别一口一个女武神，只是个机器人而已！”

怎么能当着一个女人的面夸另一个女人呢？就算后者是个机器人也不行，吴昊气呼呼地说，“释放的能量指标不对，反应没有完全成功，她的内核肯定没来得及完善，明白吗？我的智能腕表收集了现场的所有数据，几十个科学家进行了细致的分析！对A级战斗机器人而言，当时的能量指标差得太远了，我们不可能出错的！你自己也说过，机器人的智能中枢如果不完善，系统架构无法平衡，她一定会完蛋！”

王聪突然觉得各种滋味涌上心头，甚至有些失落，“你确信……数据没有错误？”

“确定，就像现在一样，准确无误！”

王聪心中一沉。

对王聪手中那块新晶样品的材料分析终于结束了，果然，样品中涵盖的各种常规金属元素与草地上这些金属垃圾的成分完全一致，甚至连不同元素含量的比例都大体相同。

女机器人曾经来过这儿，这些金属垃圾都是她和新晶反应后的残留物。看起来，新晶并未被女机器人完全吸收。

短发女孩得意洋洋，“现在是不是信了？哼，看现场能量指标的量级，就算你再给它两颗同样大小的新晶，恐怕它也没法成功完善自我。也许新晶根本救不了它！怎么样？抓一个残疾版本的A级战斗机器人，是不是很有吸引力？张天野，到时候你就出名啦！你出名，我发财，是不是很完美？有了钱，我就再也不工作了，我要去全世界看看，吃各种好吃的……”

王聪默然，难道那个强大至极的女武神，竟然真的只是昙花一现，正在死亡？这一刻，他突然很是难受。

真希望自己当时还有更多的新晶，越多越好。

他转身就走。

“你去哪？！”

“抓她的时候，再叫我吧。”

回程地铁上，他收到了茶茶的回复。

她同意了王聪的邀约，今晚十一点，她将和花杰在一家私密性非常好的酒吧见面。总局派来的高层也会出面。

王聪马上将信息转给莫先生，“你可以开始计划了。”

没过多久，莫先生回复了一条信息，“你也可以开始了。”

王聪揉了揉手腕，将女机器人的身影抛在脑后，燃起了新的斗志。

终于开始了吗？

沿着青江江畔，王聪冒雨北行。雨夜的江畔，除了偶尔经过的汽车，几乎没有行人。雨滴和雨衣碰触时碎裂的声音，在王聪听来极为清脆，他喜欢这样独自一人在黑暗中步行。黑暗中没有彼此，大家都是公平的，他喜欢这种公平的感觉。他越走越远，越走越偏，渐渐的路上没有了汽车，也没有了其他行人，荒芜的滨江小路上只剩他一人。

他已经远离城区。

不远处好几个小山头耸立，据说那里原本有一座更高的山，几家大企业拼命在山里挖洞，生生把山峰挖成了山谷，如今的山谷又变成了科技遗址公园。公园里稀稀落落矗立着十几栋残破的建筑，它们奇异的造型，残破的身姿，隐约透露着少许科技鼎盛时期的风采。一百年前，这里还是多家机器人制作公司的分部，却在大战中变成了废墟。听说是人类担心这里的机器人叛乱，主动摧毁了这儿。

战后，这个五平方公里大小的废墟受到军队保护。等到联邦将所有看起来有点儿价值的东西搬空，这儿就成了供人随意游览的公园，只不过游客寥寥。人们当然对机器人感兴趣，但当机器人成了可望而不可及的美梦，那就不如眼前的浮华和美酒实际了。

愿意仰望天空的人，终究是少数。

公园六点便已关门。王聪戴上折叠式头盔，越墙而入。他躲开监视器，悄无声息的来到了一栋五十米高的圆形建筑楼下。它曾经是著名科技公司‘神圣之光’在光州的智能科技楼之一，不过，现在的这栋楼只是一个钢筋铁骨的空壳，一个死物。

电磁和热感探测均没有异常发现，王聪不慌不忙，奔向下一栋建筑遗迹，他还有足够的时间。

不知道对方约的具体地点在哪儿，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使诈，王聪只能一栋栋的寻找。连续六栋废弃的建筑都毫无发现。眼前出现了一栋圆形的智能生活建筑残骸，王聪心思一动，三两步藏进外墙阴影下。

十几米外的黑暗中，突然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马爷？”

是个听不出年龄的男子声音，有些许南洋口音。

王聪刚要出声，那人已经察觉不妙，掉头开溜！

王聪心中懊恼，小心翼翼追上去，他没敢追得太急，压低声音叫住那人，“马爷让我来的！”

黑暗中的男人脚步不停，“我怎么知道？！”

“K！”

那人停下脚步，愕然回头看着王聪。虽然两人都藏身于阴影之中，但王聪隐约看见，对方手里有武器，极为戒备地对准了自己，那人小声问：“真是马爷的人？你是谁？”

“你又是谁？”

“我是‘锐金70’机甲的驾驶员。”

王聪愕然，这小子，挖坑等着我跳呢！

马光远带了一个机甲驾驶员进城，留作后手，互为支援。这个安排听不出半点儿漏洞。可谁要是顺着这小子的话说，可就栽了。

王聪摆摆手，装出一个兵痞模样，“驾驶员个屁！特里罗卡，别扯淡，你的事情，马爷都已经告诉我了。”

那人微微一怔，果然是特里罗卡！他言语中的怀疑丝毫不减，“马爷在哪儿？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王聪计算了他俩之间的距离，有些沮丧。对面这家伙狡猾得很，虽然战斗值远不如自己，却始终和自己拉开二十多米的距离，而且靠近青江，防着自己暴起发难。王聪看见江水，就想起了那天偷袭教授的两栖机甲‘锐金70’！

按理说，城内还在戒严期间，特里罗卡不可能驾驶机甲前来接头。可特里罗卡要是发现不对劲，借青江逃跑，他可没把握留下对方。

现在的光州跟个火药桶似的，一旦有了风吹草动，还不知道能炸出些什么怪物，所以王聪不敢轻举妄动。特里罗卡见他不说话，更是紧张兮兮，“你到底是谁？关于K，你知道些什么？”

“我是马爷安插在光州的人。马爷知道什么，我就知道什么。”王聪琢磨着到底怎样才能令这人开口，“事情有变，马爷不能再露面了，他让我来跟你商量后面的事情。”

“后面什么事情？”

王聪一愣，我哪知道你们之后有什么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