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刘氏的“热闹”,云裳倒没有怎么去看,不过她留了人在那边,听说刘氏昏过去,丫鬟婆子叫嚷着要叫大夫的时候,她只冷冷一笑,然后让如意过去了一趟。
如意过去之后,按照云裳教的,背着人,悄悄地找了陈嬷嬷。
她告诉陈嬷嬷,不能叫大夫。
这大晚上的,外面早就宵禁了,没有特殊的情况,是不能上街的,她们若是这个时候去请大夫,那必然是要递相爷的牌子。可若是递相爷的牌子的话,闲丰园发生的事情,可就保不住了。
而若是被相爷还有府里老夫人知道了今晚还有白天发生的那些事,只怕刘氏自己都不好交代。
这事,本身就不能闹大。
而且,为了事情不被闹大,左殇景还冒了一定的风险,故意误导了南宫瑾的马车,故意让南宫瑾从侧门进入到左府里,再一路引导,在没有惊动府邸里的其他人的前提下,将南宫瑾顺顺利利且悄无声息地地带到了闲丰园。
甚至在南宫瑾刚进入到左府的时候,左殇景还专门安排人,提前到了刘氏的闲丰园通风报信,也提前让人安排,让人在闲丰园周边巡检,保证里面发生的事情,不被传递出去。
他如此费心地安排,可不能因为现在的这些事情,功亏一篑。
陈嬷嬷何尝不知道如意说的在理——白天,刘氏膝盖那么严重,她去找大夫拿药,也是借口家里人膝盖摔伤拿的,对于“真相”,那是绝对保密。
白天的事,刘氏都不想被人知道,这晚上要是去找了大夫,事情闹大了,她们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陈嬷嬷找了王嬷嬷商量了一阵,最后将昏迷的刘氏送回到了房间里,然后用白天的药继续给她处理。
处理到一半的时候,刘氏被生生地疼醒了过来。
刚醒过来,刘氏就是一通怒火,屋子里的每个人都没能躲过她的谩骂,不过对于大家没有去找大夫这件事,她倒是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
至此,王嬷嬷跟陈嬷嬷互看一眼,知道这件事自己两人应该是做对了。
如意回去怡情轩的路上,脑海里不断地回想着自己在闲丰园看到的一切,尤其是刘氏气急败坏却连大夫都不敢找的样子,很是让她印象深刻。她脚步匆匆地跑回到了怡情轩,原本是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准备给云裳好好地描述一下闲丰园发生的事,可让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等她回到怡情轩的时候,云裳的房间早就熄灯了——如芷告诉她,云裳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明天早说。
对于这样的情况,如意有些怔楞:她一直以为云裳让自己去闲丰园,除开做那些安排,也有看好戏回来给她描述的事情,怎么也没有想到,云裳会不等自己回来就先歇息了。
所以,公主其实对闲丰园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关心吗?
对于云裳提前睡了的事实,回去自己房间休息的如意,翻来覆去地想了许久,都没能想明白为什么。但有一件事,她倒是想明白了,如今的公主,只怕真的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公主了。
毕竟这一段时间里,云裳做的那些事、那些安排,每一件,都让看在眼里的如意震惊,让她一次次地刷新自己对云裳了解的同时,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站在云裳这边的立场。
对于只是因为困了就睡了,反而无意间坚定了如意立场的事,云裳并不清楚,不过在第二天清晨起来,听到如意绘声绘色的描述,她心情好得,早饭都多吃了不少。
左殇景因为“生气”,作为对云裳的“惩罚”,昨晚就去了前院书房睡觉,反而很是便宜了云裳——要不然的话,她还得继续演演戏。
不过,虽然在自己的屋子里不用演戏,但一旦离开,她还是得继续演戏。
比如,她找人要了最好的疗伤药给到刘氏跟左知琴;比如她对左殇景表现得越发的在乎,对他的行程开始异乎寻常的关心跟了解;比如私底下偷偷联系陈嬷嬷,问那天在刘氏远离偷听到的丫鬟闲聊说的左殇景有心仪的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等等。
左殇景原本就对南宫凤带着不满,现在再有了云裳“连累”左知琴跟刘氏的事,又有她成日疑神疑鬼的动作,他对云裳的不满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
而伴随着对云裳不满的叠加,是他对赵雪柔感情的迅速升温——吉祥赌坊的赵勇,果然是个非常有手腕的人,云裳从南宫璞那边将他借用了一段时间,让他帮自己盯着左殇景,尤其是他在外面的行程。这赵勇竟然能将左殇景的行程盯得一丝不差,每一天,左殇景什么时辰出了门,在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情,他都能写得清清楚楚,可是让云裳高兴得很。
而且,因为赵勇的调查太详细了,云裳不但知道左殇景在外面跟赵雪柔见面了,而且这见面,还是赵雪柔自己刻意蹲守来的巧合。
据赵勇来的消息,对于每一次的巧合遇见,左殇景都是惊喜的。
这就让云裳不得不想到南宫凤之前做出的事来了。
在南宫凤跟左殇景正式定亲之前,那个时候,南宫凤算是见过了左殇景,但左殇景却从未见过南宫凤。
南宫凤就想在成亲之前,跟左殇景见一次,但这个见面她又不愿意走正式见面安排的渠道,想要制造出一种巧合,两人似乎是缘分相遇的感觉。
结果呢,她确实是费心地制造出了巧合的机会,也确实是跟左殇景提前见到面了,但面对她惊喜而又娇羞的神色,回应她的,是左殇景的一本正经的两人私下见面于礼不合的婉拒,然后他就离开了。
当时的南宫凤心仪左殇景,不免对左殇景带了很严重的滤镜,对于左殇景这样的态度,她压根就没往对方可能不喜欢自己的方向去考虑,而是真的认为对方是觉得于礼不合,担心影响了自己的名声,才匆匆离开的。
而现在,换到云裳来看这一段回忆,左殇景分明就是看穿了她故意制造的巧合,那目光三分不屑三分讽刺,剩下四分都是压制的不耐烦。
可,现在再对比一下赵雪柔遇到的情况呢?
同样都是算计而来的巧合,面对赵雪柔的时候,左殇景就是惊喜高兴,丝毫没有怀疑对方的意思。
当然,这还不是最过分的。
最过分的,是赵勇新传来的消息,第四天,当左殇景跟赵雪柔再一次“巧遇”之后,赵雪柔竟然将“两人巧遇其实都是她故意打听来的”的真相告诉了左殇景,然后她还对左殇景道歉,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太久没有见到他了,太想念他了。
左殇景这人,向来高傲得很,最痛恨的就是被人算计,可面对赵雪柔坦诚自己对他的算计,他却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副面孔——他丝毫没有责怪赵雪柔的意思,反而还非常的心疼她。
一个猜测的算计跟一个铁板钉钉的算计,左殇景给出了截然不同的两种反应了,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了对左殇景来说,他其实根本不在乎被人算计不算计,他真正在乎的是算计他的人到底是谁。
若是他讨厌的人,那么他就讨厌被人算计;但若是他喜欢的人,那么他就非常甘心于被对方算计了。
比如赵雪柔在说话的过程中,“无意”透露了自己之所以知道左殇景的行程,能提前在这里等他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她去看了左知琴,通过左知琴知道的。对此,左殇景的回应是让她不要那么辛苦,如果真的想要见自己,给左知琴说一声就行了。
关于这一段,还有一段非常值得一提的“表演”。
先前就说了这赵勇是个秒人,他安排过来给云裳传话的人,也是个秒人。
那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在说到最后这一段的时候,她没有像是之前那样陈述,而是对云裳说:“公主,那一段对话,不怎么好传达,奴婢做主,原封不动地说给公主听可行?”
云裳听小丫鬟这话就露出了兴致盎然的神色来,“你说吧。”
小丫鬟清清嗓子,然后云裳就在这个时候,听到了一套标准的“绿茶”对话内容。
“景哥哥,对不起……”云裳才点头,那小丫鬟突然就做出了一副哀伤的表情来,双手捧心,尖着嗓子说道,“……柔儿不是故意打听你的行程安排,柔儿只是太想念你了,才找了知琴妹妹打听。柔儿知道柔儿这样做不好,可柔儿真的是控制不住自己,柔儿真的太想你了,柔儿真的只是想要见你一面而已。”
“你这个傻姑娘……”学完了赵雪柔,小丫鬟又突然跳到了另外一边,粗着嗓子学男人的声音,“我不值得你这样的。”
“不……”小丫鬟又跳回到了先前站立的位置,无缝切换成了赵雪柔,“……不,景哥哥,你别这样说自己,你是名满京师的才子,反而柔儿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普通人。柔儿知道自己配不上景哥哥,也不敢跟公主相提并论,只求景哥哥看在过往的情分上,不要不理柔儿。”
小丫鬟学着左殇景“着急”起来:“我什么时候不理你了?”
“这么说,景哥哥还是愿意跟柔儿说话的吗?景哥哥以后也会理柔儿,也、也愿意继续跟柔儿见面吗?”小丫鬟连赵雪柔的停顿,之后的娇羞都很好地模仿了出来,“柔儿不贪心,只要能继续这样跟景哥哥见面,说上几句话,柔儿就已经非常高兴了。”
“当然愿意。”小丫鬟学着左殇景给出了承诺,“你若之后想要见我,无需这般麻烦,我知你与知琴关系好,你托知琴转告,我自会来见你。”
“真的吗?可是这样会不会给景哥哥惹麻烦啊,柔儿不想让景哥哥跟公主之间,因为柔儿出现间隙。她毕竟是公主,柔儿怕。”
“你放心吧,我的事,还轮不到她做主。”
小丫鬟的表演在最后一句模仿赵雪柔的“那太好了”欢呼中结束,她恢复成了自己的神态以及说话方式,对着云裳深深地躬身行礼后,说道:“回禀公主,以上内容,是赵管事凭着记忆记下来的特意让奴婢学给公主的。”
“特意?”云裳捕捉到了小丫鬟话里的关键词。
小丫鬟点点头:“赵管事说,恩恩……”说着说着,小丫鬟的神态突然犹豫了起来,似乎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自己该不该说出口。
“他说什么了?”云裳好奇地问道,“你只管说,不管说了什么,本宫都不怪你。”
得了不被责怪的承诺之后,小丫鬟毫无负担之后,就脱口而出了:“赵管事说,驸马有眼无珠,让奴婢一定要好好地将这一段学出来,好叫公主看清驸马的真面目。”
云裳挑挑眉,面前的小丫鬟看上去单纯天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那必然真的是赵勇这样在她面前说了。
赵勇那样的人,会不知道自己在小丫鬟面前说了这些话,极有可能会被小丫鬟无意间就说出来吗?
他肯定是知道的。
可他还是安排了小丫鬟过来,然后就让自己听到了这样一席话。
显然,赵勇是在借着小丫鬟的嘴,向自己传递一些信息,比如左殇景有眼无珠,比如让她看清左殇景的真面目。
但其实,赵勇不知道的是,云裳就是因为已经知道了左殇景的真面目,才让他安排人跟踪他,而不是赵勇理解的有些怀疑,跟踪的过程中发现了异常。
不过,赵勇让小丫鬟传递的这一段话,对云裳来说,也不算是无效的——她起码知道了一件事,赵雪柔的那些手段,虽然是瞒过了左殇景,但其实真正清醒的人,但凡稍微有点脑子的,去听赵雪柔的那些话,都能听出不对劲的地方来。
也只有左殇景,他会感动,会心动。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