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云裳既然是让护士长过来，放这一段录音给她听，主要针对的，也就是护士本人，并不打算对医院怎样——其实，有刘医生那样的医生在，这样的一家医院，在云裳心中也算是很不错的。

“不是不是，这不是我的……”护士此刻脸色发灰，在来的路上，她早就将云裳的言行举止添油加醋地告诉了护士长，护士长也说了不会随意委屈自己。可她千算万算，没算到护士长一来，对方竟然会放出这样的一段录音来，当下内心又急又乱，听到护士长说的话之后更是心凉了一半，无头苍蝇的她，至少还是知道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做，任由这一段录音到了护士长的手上的话，那自己肯定是完蛋了，可一时半会，她又实在想不出来解决的办法，只能出声本能地否定。

“事到如今，你还想告诉我这一段录音里，说出那样话的人，不是你吗？”护士长听到了护士的否定，又是生气又是恨铁不成钢。

老实说，她其实一直都知道这个护士是有那么一些毛病的，来的路上，她说的那些话，她也没有全信。只是想着只要自己跟病人以及家属好好说话，好好道歉，这事怎么着都是可以好好解决的。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到了这里来，会听到这样一段录音。

而且，更让她生气的话，都这样了，护士竟然还妄想否认一切。

“那不是我，不是……我……”否定到最后的时候，护士自己的声音越来越低。

护士长已经懒得再跟她说什么了，她继续转身给云裳道歉，并表示关于这件事，医院一定会给她一个交代，一个说法。

“不用了，”云裳说道，“我是相信医院的，要不然也不会让雯雯在这里接受照顾。我之所以拿出这一段录音来，只是不希望这样的人留在医院，败坏医院的名誉。至于要怎么处理，也不用给我一个说法，你们按照你们的规则处理好就是了。”说完，云裳看了护士一眼，补充说道，“为了避免造成误会，我还是说一下关于这录音的来源吧——这是我从你们医院的监控当中截取下来的，截取的时间段，我等下给你们，你们自己也可以去核对下你们的内部监控，好知道我没说谎，也省得冤枉了其他的护士。”

护士长原本对云裳的感官就很不错，现在再听到她后面特意补充的那一句，明显是担心眼前这个护士恨上了跟她说话的那几个护士，认为是那几个护士出卖了自己，她对云裳的好感顿时更加深厚，笑容也越发真诚了许多：“当然，我们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顿了一顿，她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也不会让任何一粒老鼠屎毁了整锅粥。”

“嗯……”

就在这边说话的时候，一声很轻很轻的呻吟声，突然在房间里响起来。

这一声声音非常轻，轻得就像是小奶猫的呜呜，在这样吵嚷的场合里面，很容易就会被忽略了过去。

但云裳却一下就分辨出来，这声音分明是来源于床榻上的张雯雯。

她立时朝着张雯雯看过去。

云裳的动静幅度不算小，她这陡然一转身，其他的人，也就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看的方向看了过去，然后，所有就看到了那床榻之上，已经昏迷了两个多月，一直毫无动静的人，此刻紧闭的双眼眼皮下，眼球明显地在剧烈地运动着，蒲扇似的睫毛也在微微颤抖。

张雯雯这样的表现，在场任何一个人都看得出来，她这明显是要苏醒的征兆。

“怎么可能？“云裳耳尖地听到了护士低声的惊呼，她睥了对方一样，将对方不敢置信的震惊看在了眼里。

跟她对比，旁边惊讶中更多的是惊喜之色的护士长，显然正常了许多。

从这样微妙表情的对比上，其实就看得出来，护士既不相信张雯雯可以醒过来，也不愿意张雯雯醒过来。

一个护士，一个跟张雯雯毫无任何关系的人，面对一个陌生人，正常人的思维，第一反应都会是善良的，可这个护士，却带了显然的恶意。

没有人会对自己不认识的人，散发莫名其妙的恶意，出现这样的情况只有两种：一种是张雯雯跟护士交恶；一种则是张雯雯阻碍了护士的利益。

若说两者交恶，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毕竟，护士其实表现得挺明显的——她并不认识张雯雯。

不认识的话，两个人也就无从交恶的机会了。

那么，剩下的一个原因，就只能是利益交错了。

可两个陌生人，是如何产生了利益冲突的？！

关于这一点，其实云裳早就一开始第一次遇到这个护士的时候，就已经产生了怀疑：虽然她的举动是挺突兀的，撕毁了声明书，但那毕竟是一份要了结一个人性命的东西，就算有人会生气她的冲动、鲁莽，但实在是也不应该出现生气到了护士要对自己故意找茬的地步。

这种行为更像是这对她来说是一份有利益的合约，但现在被她毁坏了，破坏了她的利益。

从这个角度来推断的话，那么这个护士就是倾向于要张雯雯被拔管的人。

可，刚开始也都说了，张雯雯跟她又不是认识，没有深仇大恨，她想要对方被拔管，这动机不管怎么看都有些不成熟——除非是张雯雯的拔管对她来说，是有利可图的。

在回想一下，这个世上，希望张雯雯被拔管的人，会有谁？

只有赵芳。

一个赵芳，一个护士，两个原本没有关系的人，却因为张雯雯的事情，有了交接。

而现在两个人的目的又是那么的一致。

一致的目标，却又是属于不认识的两个人，这其中一层被隐瞒的真相，呼之欲出：赵芳收买了这护士。

没错，赵芳收买了护士。

这样，毫无关系的护士，才希望着张雯雯被拔管，也才有了合理的解释，为何在拔管的声明书被云裳撕毁之后，这个护士为何会显得如何的生气与烦躁。

因为有了这样的推测，云裳才故意黑进了医院的监控，刻意观察了护士一段时间：不出意外地发现了她果然跟赵芳走得很近。

不过，大概是因为顾冰河韩木生等人在医院里守着，赵芳跟护士之间的互动，显得异常的小心谨慎，云裳倒是没怎么发现两人“勾结”的证据，只是无意间发现了护士跟其他护士的这一些难听入耳的对话内容。

她将它们都录音保存了下来，就想着若是派得上用场，就交给医院处理吧。

然后，就出现了这一幕。

至于赵芳跟护士之间的“纠结”，云裳倒也懒得费心思去寻找了，反正有了录音，护士肯定会付出对应的代价；而张雯雯一旦醒过来，赵芳也会付出自己应该付的代价了——通过监控赵芳跟护士的一举一动，云裳已经百分之百地确定了赵芳绝对是有什么把柄，在张雯雯的手里的。

紧闭的眼皮下面，眼球颤抖的越来越明显，终于慢慢地，昏迷了两个多月的张雯雯，睁开了双眼。

刚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的眼神里一片茫然，显然是昏睡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大脑一时之间不能快速地运转起来。

好在，反应虽然慢了一点，但她毕竟还是反应过来了，张雯雯看了一圈，确定房间里的人自己都不认识之后，她出声问道：“你们是？“

许久未曾发声的嗓子，带着丝丝的暗哑，声音也有些小，但在安静的病房里，大家还是都听清楚了她的问话内容。

“怎么可能？”已经被医生宣布了脑死亡的人，两个多月的时间，竟然还能醒过来，而且从那短短三个字的疑问句也可以判断得出来，这人是有自己的理智的，跟植物人完全不搭边，护士吞咽了一口口水之后，震惊之下，她也只能再次重复先前说的话，“怎么可能呢？”

“太好了，”跟护士的质疑不一样，护士长是一脸的惊喜交加，她走到了张雯雯的床边，一边细微地检查张雯雯的状态，一边也轻声细语地询问关于对方此刻的感受。

看到面前的护士，张雯雯也知道自己此刻肯定是在医院里，听到护士长问她此刻有什么感受的时候，她颇为不好意思地说道：“就、就是有点饿。”

护士长楞了一下，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昏迷了两个多月的病人，一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嚷着饿吧。

但转念一想，可不应该是这么一回事吗？

输液，也只是保证了常规身体所需的营养，可这毕竟代替不了吃饭能达成的饱足感。

护士长露出了笑容，她温柔地说道：“想吃什么，阿姨给你买去。”

“我、我爸爸呢？”醒了也是有一会儿了，张雯雯的神志越来越清楚，她终于想到了从一醒过来就没看到的张傲，小声问道。

“你不问你妈妈吗？”云裳突然开口反问张雯雯。

张雯雯的神色突然开始迟疑了起来。

昏睡许久，一觉醒过来，要找父亲，而在听到旁人提到自己母亲的时候，神色却开始迟疑，甚至透着丝丝的纠结、厌恶——没错，现在张雯雯的神色中，就是有着厌恶——光是从张雯雯此时此刻的反应，云裳被再一次证实了：这张雯雯果然是知道一些关于赵芳不太想被人知道的事。

而且这事，应该还十分不光彩。

否则的话，是解释不通张雯雯神色中的厌恶之色的。

而能让亲生女儿厌恶自己亲生母亲的事，选项也不多。

走道里慢慢地出现了云裳熟悉的脚步声，她凝神分辨了一下，立马就分辨出来了，那是属于张傲跟赵芳的脚步声。

两个回家去拿换洗衣服的人，回来了。

神色一动，云裳突然开口对张雯雯说道：“有一件事，我觉得你有知情的权力。你的母亲，在你被宣布‘脑死亡’之后，在你父亲坚持要继续救治的前提下，说服了你的父亲，签订了拔管的协议。”

“什、什么？”云裳这话涉及到的信息量太大了，一时之间，张雯雯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样残忍的现实，让一个女孩一醒过来就面对，实在是显得也有些过于残忍，顾冰河有些不忍心地转过了视线。

他没有选择阻止云裳，是因为他知道，云裳选择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肯定是有自己的用意的。

她从来都是思虑很全的人。

至于韩金生，他原本就是一根筋的家伙，此刻听到张雯雯没反应过来的问话，都恨不得自己上前去再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给张雯雯在解释一遍，自然更加不可能去阻碍云裳。

但护士长不同。

她是个心软的女性，又心疼张雯雯才清醒过来，再加上她并不知道赵芳对张雯雯是起了别的心思——宣布脑死亡之后，真正能活下来的人非常少，而那些稀少的活下来的人，大部分都是植物人，所以这样的情况下，家属选择拔管、选择放弃，并不是不能被接受的事，反而这才是现实——在护士长的心目之中，这样的事情，就从医院到父母一起，隐瞒了下来就好，保留给孩子一份最美好的爱，所以她不赞同地看了云裳一眼：“这种事情，我觉得……”

结果却是，护士长不但没有拦住云裳，反而让她将话说得更加直白了一些：“我的意思是，你的母亲想要放弃你。如果按照她的要求做，你现在已经是死人了。”

护士长：“……”

“死人”两个字刺激到了张雯雯，让她原本还有些浑浑噩噩的大脑，瞬间清明了起来。

她再度理解了一次云裳说的话，然后神色大变。

这种事情，换了其他的人，可能最多也就伤心一下自己的母亲放弃了自己，但作为一个知道母亲一些把柄的人，再听到这个事情的时候，可就不是伤心那么简单了。

毕竟，无意跟蓄谋，那是两个很大的概念。

而就在这时候，张傲跟赵芳终于走到了病房门口，看到房门开着，两个人就直接走了进来。

最先看到他们的，自然是知道他们来了的云裳。

可当她抬头看到张傲的面相时候，整个人咯噔了一下：她好像算错了一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