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先前林安的那一连串的质问,让木婉的脸一寸寸地苍白起来的话,那么他最后一句话,就直接让木婉的脸色一片惨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似的。
仓皇之间,木婉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林楚楚的脸,她整个人顿如秋风中的落叶一般,抖了又抖。
作为一个女人,她其实一直都知道林楚楚喜欢林安,不是一般的喜欢,而是非常非常喜欢的那种喜欢。
而正是因为知道林楚楚的这种喜欢,所以在当年林升找到她,要她答应跟林安的婚事的时候,她才会一口答应了下来。
从小,她自问,除开家势,她没有一点不如林楚楚,可就是因为家势这一点输了,她的整个人生在林楚楚的面前,就仿佛输了个彻底、输了个精光。
只要她们在一起的时候,身边所有人夸奖称赞还有那些艳羡,全部都是冲着林楚楚去的,林楚楚一个眼神、一个笑脸,就能换来她努力了许久都不能得来的东西,而且对方还是那么的不在乎,仿佛她那么珍惜的东西,在她眼中不过就是一个垃圾而已。
木婉恨着林楚楚、嫉妒着林楚楚,但同时,她也攀附着林楚楚、讨好着林楚楚。
这样的日子,她过了十多年。
而越是长大,她越是清楚地知道木家与林家之间难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到底有多远,越是明白自己这一辈子只怕都只能被林楚楚狠狠地踩在脚下,卑微如尘土。
然后,就在这样的时候,她知道林楚楚喜欢上了一个才来林家报到的林家旁支。
听说的时候,木婉还特意去打听了一下那林家旁支的身份,知道对方原来仅仅只是一个毫无根基,甚至还不如自己家的一个管家的时候,木婉的心中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扭曲的兴奋。
跟林楚楚不一样,虽然听到旁人说林安天赋如何好,也曾经见到林安本人,确实一副好皮囊,可是这一切落在木婉的眼中,都是毫无作用的。
就像是她与林楚楚之间一样,她那么优秀,什么都比林楚楚好,可仅仅是因为林楚楚是林家大小姐,而她是木家大小姐,她在世人的眼中、在朋友的眼中,她永远都比不过林楚楚的半根头发。
曾经,木婉一直以为作为林家最受宠的女儿,林楚楚一定会嫁给一个至少也是门当户对的四大世家之一的人家,可现在她却发现,林楚楚疯狂地喜欢上了林安,她想要跟林安在一起,她甚至在自己的面前,女儿娇羞姿态地告诉自己,她想嫁给林安。
听到林楚楚这样对自己说的时候,木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等确认清楚之后,她的心中就涌上了一股狂喜。
她想要撮合林楚楚与林安。
没错,最开始,木婉压根没想过自己要嫁给林安,她只一心想要让两人在一起。
所以,她总是顺着林楚楚的话,将林安夸得天下无双的好。
因为木婉知道,只要林楚楚心中定了,以她在林家的地位,只要她坚持,她就一定可以嫁给林安。
堂堂林家的嫡系大小姐,嫁给了一个旁支,木婉想或许这是自己这辈子唯一可以赢过林楚楚的机会。
可,还没等她夸过林安几次,林升就找到了她。
林升说的事,简直让她震惊且愤怒。
林楚楚虽然稀罕林安,可在木婉的眼中,她是半点都瞧不上那样的穷小子的。
可,林升只说了一句话,她就动摇且很快就心动点头了。
“你不是一直嫉妒我妹妹吗?那你抢了她喜欢的男人,这不是最好的报复方法吗?”
林升是这么说的。
那时候,木婉的心脏开始狂跳起来,她想到了林楚楚在自己面前提到林安时候的娇羞,想到林楚楚因为远远地看到了林安的开心,还有她与林安仅仅说了一句话,竟然整夜都兴奋得睡不着时候的激动。
是啊,报复林楚楚最好的方法不应该是让她嫁给林安,而应该是让她不能嫁给林安。
而且,还得眼睁睁地看着她跟林安在一起。
一想到林楚楚目眦欲裂地嫉妒地盯着自己,木婉立马就点头答应了林升。
但事情,却没有木婉与林升想的那么顺利。
林安会不答应,这是在两个人的意料之外。
不管是林升还是木婉,都认为木婉与林安在一起,是林安绝对的高攀了,在他们的想象中,但凡是透露出了一点点这样的意思来,没见过世面的乡下穷小子一定会感恩戴德地点头答应。
可,他们谁也没想到,林安却拒绝了。
但,两人既然是诚心算计林安,岂能就让他躲过去?
最终,林安还是松口了,他答应了木婉,接着林升就为两人赐婚。
再然后,一切一如木婉开心的那样,林楚楚果然是恨极了,也气急了。
而她这个时候,却只在她的面前哭着、委屈着,一句句地说着戳林楚楚心窝子的话。
她说她不喜欢林安,也不知道为什么林安就瞧上她了,竟然还去求了大公子赐婚,而林楚楚是知道的,她家依附林家生存,大公子是以后林家的新家主,她如何敢违背大公子的话?
那一段时间,大概是木婉目前人生中,最开心的日子了,她甚至做梦都会笑醒。
可那段时日有多开心,现在的她就有多恐慌。
林安问的那些话,她一句都答不上来。
但最让她害怕的,还是最后那一句“难道是大公子胁迫你了吗?”
透过面前林楚楚黑沉一片的脸色,木婉看到了不远处林升也慢慢沉下去的脸。
“没有没有没有……”木婉触电一般地跳了起来,急急地否定林安的话,“……大公子怎么会胁迫我?大公子那么好的人……”
木家依附林家,林家未来的主人是林升,木婉不敢得罪他,本能的惧怕让她连声否认。
林安的态度一直都很淡然,“那,木大小姐的意思,便是我逼迫的了?”
“对,就是你逼我的,就你逼的……”
林安问道:“所以,木大小姐的意思,还是身边的侍从就眼睁睁地看着我逼迫自己的主人了吗?”
木婉顿时哑然。
作为木家大小姐,她出入身边总是有丫鬟侍卫的,可自己身边既然跟了伺候的人,自己还能被林安给威胁了,这似乎根本说不过去。
木婉有点慌,就在慌乱中,她突然灵光一闪,张嘴说道:“我、我当时落了单,一个人,你就是趁着我一个人的时候,威胁我。”
越说,木婉越是觉得这个非常可行,甚至为了让林安翻不了身,她一狠心,赌上了自己的清白:“你当时不但威胁我,还趁机轻薄我,毁了我的清白,我、我、我也只能答应你……”
说着,木婉自己似乎都相信了自己说的话,说到后面,语气都委屈哽咽了起来。
而听到“轻薄”二字的时候,林楚楚一下子松开了对木婉的钳制,她瞪着一双眼睛,嘴巴微张,不敢置信地看了木婉一眼,又去看林安。
若说之前她已经开始怀疑林升与木婉联手欺骗了自己,那么等木婉现在说出这样的话之后,她就更加倾向于果然还是林安的错。
清白,一个女子多么重要的东西,林楚楚不认为木婉敢拿这个开玩笑。
可,接下来的事实却再一次证明,她的想法太天真了,有些人为了达成目的,就会这么的不折手段,连自己都能下得了狠手。
面对木婉那委屈无助的神色,林安的反应着实像极了无情无义之人。
他什么反应都没有,淡然到了极致,也冷到了极致。
“如此,”他慢慢地依旧冷静无比地问道,“便请木大小姐回答,我是何时何地威胁木大小姐的了?”
林安的这句问话,木婉乍一听到只觉得耳熟得很,回忆片刻,待眼角余光看到林升黑沉沉的脸色时候,她终于想起来了:这类似的话,林安刚刚也问过林升了。
林升是怎么回答的?自己怎么想不起来了?
哦,不对,林升是压根没回答,他被林安说的话弄乱了阵脚,最后什么都没回答。
现在也终于轮到自己了吗?
木婉的心中攸地掠过了一丝喜色。
可是,自己不一样!
木婉知道林升私下并未单独见过林安,所以面对林安的问题,他答不出来是正常的。
可是自己,私下去见过林安的,她记得时间、记得地点。
这林安,以为一样的话,吓唬住了林升就能吓唬住自己吗?真是愚蠢。
按捺住心中的得意之色,木婉几乎是在林安话音刚落,想也不想地就开口回答道:“是在十四天之前,南苑那边。”
就是在那天,那个地方,她为了让林安答应婚事,亲自去见了他,然后她哭着求他,说自己也是没有办法了,求求他救救自己、帮帮自己。
当时,林安落单的时间,真的非常不好找,她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他身边只有一个林落在的时候,当时本想支开林落,可她说了半天,对面两人都跟听不懂她的暗示似的,最后她索性就当着林落的面,哀求林安了。
反正只要林安能答应她,她的计划就成功了。
最后,林安也确实是答应了她。
听到木婉毫不犹豫地就将当初她找到南苑来哀求自己的时间说出来,林安的眼眸浮现了一丝复杂的目光。
而迎着他这样的目光,木婉理解成了他想算计自己结果失败的难堪,瞳仁里透出了丝丝的得色,她微微抬了抬下巴,反问道:“我时间地点都说出来了,你总不能再狡辩了吧?”
林安突然就笑了。
“你笑什么笑?”虽然觉得自己成竹在胸,但木婉依旧还是被林安这个笑弄得有些不安。
林安笑着,然后一针见血:“南苑乃是我们旁支到林家报到的所有人居住的地方,严格来说,是林家下人居住之所,我想请问木大小姐,你作为林家的客人,怎会独自一人去了南苑?”
“独自一人去了南苑”几个字,林安咬字很重。
也正是这几个字,让木婉脸色大变。
林楚楚的目光如冷箭一般,嗖地重新落到木婉身上。
“我、我就是随便走走,不知不觉走到了南苑去,”事到如今,木婉也只能咬死不松口了,反正她就一个人去南苑了,又不是去了林家的禁地,谁还能在这个时候跟她斤斤计较,“林安,你趁我落单,轻薄于我,毁我清白,借此威胁我要我答应与你成亲,你真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现在还想死不承认……”
林落听着木婉的那些话,简直被气得够呛,怎么会有如此颠倒黑白的人?这还是世家的大小姐?
“呸,臭女人!”他唾弃道,“女人都是坏人!”
再次躺枪的云裳:“……”
林安云淡风轻地任由木婉骂着,等她说够了,他才慢悠悠地开口问道:“木大小姐,你还记得你此行来的目的吗?”
“我当然记得,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我要与你……”木婉脱口而出回答了林安的话,却在要说完的前一刻,戛然而止。
慢慢地,她的脸色青白交错,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很害怕的事。
林安将她心中所想说了出来:“木大小姐口口声声说我轻薄你,侮你清白,受我胁迫,答应亲事,怎么现在突然有了勇气撕毁婚约呢?”
是啊,先不说木婉的那些错漏百出,就说这最重要的一条,她就圆不上来。
“我、我只是不想再受到你的胁迫了,”木婉努力地找理由,“我这些天一直在想,只要想到我以后都要跟你这样的人共度一生,我就恶心。”
“可是你不是说了清白已经被我毁了,你能嫁的人不是只有我吗?”
对世家小姐来说,绝对没有二嫁的道理,木婉当众将林安轻薄之事说出来,无论怎么看,都不太对劲。
受胁迫,只能嫁给林安,以及自己当众说出来,还是只有嫁给林安,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自己站出来?
更诡异的,还是她来的目的,可是为了解除婚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