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生退走不过百里,身后杀声大起。回身张望,远处烟尘滚滚,旌旗旋舞,乃是秦军出关来追击了。石生忙令全军暂停,让蒲洪去前锋冲突,自督中军压阵。
不多时,秦军铺天盖地疾速而来,声势惊人。阵中主将旗席卷舒展,上有‘平东将军’的军号,旗下一员黑面浓髯、乌盔铁甲的上将,纵马舞刀,嗔目厉呼却叫石生留下头来!蒲洪仔细看去,那秦兵主将,竟是雷七指。
雷七指本来就任秦州都护,晋升为平东将军。但考虑到今后可能将持续地对东方用兵,高岳便使彭俊替任秦州都护,将雷七指与杨坚头两名骁勇冠绝一时的悍将,都调到长安来,随时出征军事。此番高岳因李大眼败死,弘农丢失,局势一时紧张,便委派雷七指去反击,指望他旗开得胜,振奋军心。
雷七指挥兵大进时,抬眼便瞧见了迎面而来的蒲洪。虽然诧异此人消失许久,如何又出现了,但因为从前每次打蒲洪,雷七指几乎都是得心应手鲜有败绩,时间久了便有种能专门克制他的傲然感觉。眼下见是蒲洪来迎战,雷七指很是不屑,拍着马狂叫道:“蒲洪!你被老子撵得像狗一样跑没了影,眼下竟然还有胆子来与我战么?老子今天一定杀了你,省得你再东躲西藏到处乱窜!”
而蒲洪亡国败家,到了如今寄人篱下,都是拜雷七指从前屡次予他重创所赐。当下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又仗着石生在后督阵为援,蒲洪羞怒交加,也不答话立时便与秦军战做一处。
厮杀一阵,蒲洪果然仍是不敌。但他的反应速度与保命的本领,经过多年的历练,早已是纯熟无比,见势不妙当即便将马辔扭转,亲自去向石生告急。
石生虽然已经贵为王公将相,但他从年少时便真刀实枪的在战场上厮杀,也挣下了猛锐的勇名。当下听闻来者乃是久有耳闻的秦将雷七指,还口口声声叫着要来取自己的性命,石生当即便跃跃欲试,起了不忿之心,便策动全军攻击,自己在亲兵护卫下,直奔雷七指而来。
“本公便是石生!无名之将怎敢猖狂,速来受死!”
千军万马之中,飞矢如蝗刀枪并举。石生面无惧色,一行纵横似电,所向披靡。临到近前,石生嗔目攘臂,整个人探出身去,奋起丈八钢矛,恶狠狠便往雷七指胸前刺来。
见他来势非同小可,雷七指也不敢托大,扭身便闪过的同时,大刀早已换到左手,逆着方向便往石生脖项处横斩而去。石生果然武技精良,在上身前探、冲刺之势未消时,竟然能够在马背上硬生生地立时收手,将钢矛斜刺里迅速回护,堪堪架住了雷七指的大刀,只听‘铛’的一声巨响,那刀从钢矛上直溜溜得滑开,擦起了一串刺眼的火星。
手下各自亲兵护卫队,也急促地相互一阵乱砍乱刺。两人将马拨开,同时将辔头连纵,又复撞在一处。刀来矛去,两人便战过了百余合。雷七指刀势照旧,嘴里却一直在不停地辱骂石生,从祖宗十八代问候到亲生父母,啰里啰嗦毫不间断。那粗鲁刺耳的聒噪声,终于扰得石生心烦意乱气急败坏,有心回嘴又骂不过雷七指那般行云流水,当下分了心,被雷七指一刀照头砍来,石生慌忙缩起脑袋,森寒的刀锋立时削掉一块头皮,将那盔帽砍落在地,像个人头般滴溜溜滚出老远。石生吓得一个激灵,顾不上揩去流了满面的鲜血,披散着乱发,急忙拨马便走。
雷七指立时便挥兵追击,追出百余里,趁势抢回了弘农郡西的湖县,方才罢手得胜而归,倒俘获了两千多后赵兵卒,连带着一批数目客观的军械物资。
石生失利而回,石勒无奈,便写了封亲笔信给高岳,言道只要能交出传国宝玺,那么不要说弘农郡,便是洛阳都可以割让给高岳,甚至虎牢关以西,都可以转赠给秦国。不多时高岳便回信,只有十个字:足下本无天命,强求何用?
石勒恚怒,发兵数次西去攻打,秦军毫无畏惧,频频反击,后赵兵将占不得什么便宜,两军相持了小半年,石勒觉得没有益处,便就下令暂且作罢,让司州牧石生镇守洛阳,自己率了大军,回到了阔别已久的襄国。
赵军方退,北方代国已被秦军略定。北伐军主帅樊胜,自率军围攻代国都城盛乐以来,不仅屡次强攻,更且断水断粮断绝一切援助,使盛乐成为孤城。惟氏也曾派死士潜出,四方求助,但代国曾经得罪近邻远邦太多,值此危急关头,竟没有一家愿意来救他,都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看起热闹。赵王石勒虽然已与高岳敌对,但更厌憎代人,情愿看着他亡国,也不想派出一兵半卒。
城中惊惶动荡不堪。太后惟氏没有办法,再投书于樊胜,言道自去王号,远避东北,哀求放一条生路。樊胜拒绝。惟氏又觍颜道,自己虽然年过四十,但容颜及身体都保持良好,只要樊胜饶恕她,她愿意以身侍奉。樊胜此番远涉而来,眼见大功即将告成,更不容半点疏忽纰漏,此番发了狠必欲要拿住城中代王等宗室以奏功劳,故而见此信,简直是又好气又好笑,严词斥责再度拒绝,要求惟氏以下拓跋王族,只有献城投降,去向秦王当面请求,才是唯一的生路。
惟氏连连答应,但到了约定时日,又首鼠两端起来,找出种种借口,不愿就降。樊胜当然愤怒不已,于是再不与她啰嗦,下了死令,只管让大军猛烈攻城,并传令回朔州夏州,再发粮秣援兵过来,樊胜决绝地与杨韬以下各级将领立誓,不破盛乐城,便情愿死在这里。
盛乐满城绝望。在巨大的压力下,各种情绪终于爆发。某夜,拓跋屈之弟、宗室拓跋孤率同党等发动政变,直闯禁宫,将衣衫不整的惟氏从暖帐中揪起,令众人淫辱后便一刀砍死,又将代王拓跋贺缛也杀毙,继而索性将王宫洗劫一空,再放起火来焚烧。乱兵失去控制,开始在城中肆意劫掠烧杀,奸*淫掳掠,盛乐城火光冲天,哭喊嘶叫声响彻夜空。
秦军警醒,严阵以待,并推断城中必然是出了重大变故,或者有暴动而起。到了五更时分,拓跋孤果然派了使者出来,献上惟氏及代王的人头,向秦军请降,并求饶恕。
樊胜进占盛乐,并饬令军队迅速控制住城中局势,并随时扑灭余火。天明时,樊胜知晓了具体情况,以拓跋孤残暴无义、杀戮过甚为由,严词斥责一番,下令绑缚城中,公开问罪斩首示众。又为收买及安抚民心,秦军贴出告示,三令五申严禁再有各种暴行发生,并派出大量兵卒巡视,一旦有不良份子,立时捕获处死,于是城中反而因秦军入驻而稳定下来,居民不恃代兵,反而皆以秦军为安全屏障。
惟氏本来就不得人心,身死之后,国家跟着覆亡。很多从前的反对派,畏惧秦军强大,有的远远逃走代地终身不返,有的便向樊胜请降,只要保住部落首领的富贵,管他谁做主子也无所谓。樊胜顺势申明只罪主犯,余者不问,并飞书报捷长安。
代地平定,使高岳欢慰不已。连番征战,其实他已经捉襟见肘难以支持。从前,河套地区立州之后,能手曹莫替他全权负责农粮之事,仗着河套水土丰美,资源丰富,又大力招揽四方流民以充户口。仗着西凉的不断贡献与曹莫的竭尽所能,才保证了秦军与前赵的经年厮杀中后勤基本无忧,并随后源源不断的供应荆湘、河洛、代北等多处连续的大小战争,秦国国库中的钱粮积蓄,已经开始所剩无几。不久前,曹莫终于来信,直截了当的向高岳诉求,屡屡这般入不敷出,无论如何也得暂且缓上一两年,否则将要坐吃山空无以为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