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急去看时,只见葛屈六面上淌下许多血来,有人眼见,发现乃是一柄小巧的匕首,扎进了葛屈六的右脸颊内,几至没柄,不由得纷纷惊呼出声。
葛屈六猝不及防,虽然躲开了面门被袭,但却仍然被掷中了腮帮子。他当即痛得一个激灵,双手下意识的就去捂伤口,便就松开了腋下夹住枪杆的蓄劲。
姚襄立时弹起身子,同时右臂迅速回收,将长枪重新夺了回来,继而怒目圆睁仿佛用尽所有力气般,卯足了劲倏地向前一个猛刺,葛屈六再要架护胸前,哪里还来得及,被正正地捅了个透心凉。
葛屈六狂叫一声,咕咚滚下坐骑。姚襄连忙跳下马来,凑近一看,葛屈六仰面朝天不时蹬着腿,竟然还没死。姚襄呼出一口气,俯身冷笑道:“……想不到小爷用回马枪?你想不到的事还多着哪!”葛屈六努力翻着眼皮,又蹬了两下腿,口中却噗噗地往外喷血沫子。
接着再不废话,姚襄拔刀便斩下葛屈六的首级,翻身上马,将人头冲着赵军阵前示威性的举起,然后高声欢叫,打马朝着本阵飞奔而回。
远远地便能感受到姚襄的兴奋之色,高岳虽然端坐战马之上未动,脸上也不自觉露出些笑意。他微微颔首,略侧过头,对身边的雷七指道:“……武技仍然有待提高,力量也还是不足,不过反应倒很迅速,懂得随机应变,姚襄么,尚且算过得去。”
雷七指半倾着身子,认认真真聆听高岳说话,末了恭敬应道:“是。小姚襄资质不错,听说杨坚头传了他不少心得,又有幸得到主公您的亲自调教,将来还是大有所为的。”
高岳瞥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斗将易得,大将难求。寡人要的是大将之才,若是只懂得上阵厮杀的莽汉,又何必煞费苦心栽培于他呢?”
说着话,姚襄已然驰回本阵,伴着一阵响亮的战马鼻息声,姚襄跳下马来,神采奕奕道:“托主公洪福,末将不辱使命!”
今日是他人生第一次,在两支数万大军之间,单枪匹马与敌将单挑厮斗,虽然用了些小手段,但能够笑到最后,就是实打实的胜利者。少年人心性鲜明,无怪乎他很是兴奋不已。
高岳不欲当众泼他冷水,便也夸赞两句,让他下去休息。对面赵军在经过短暂的哗然之后,又奔出来一员手执开山大斧的斗将,自言名叫熊通,大骂秦贼狡诈,反复上来搦战。
高岳便令将佐应战。孰料半柱香功夫,秦军中连出三将,都被那熊通当阵砍死,于是赵军摇旗呐喊猛烈鼓舞,愈发衬得熊通气势超凡,睥睨无双。
秦军中交头接耳。高岳不动声色,暗自斜睨左右的面色,继而对雷七指道:“敢于用斧,一般都是膂力极为强劲之辈。这员敌将,果然是勇武非常,很是棘手。老七,如今你已经官居一州都护,位高权重,还肯为寡人上阵搏命否?”
雷七指慨然道:“臣雷七指跟随主公,将来便就是做到王侯将相,也永远都是主公手中的一把刀而已,命都是主公的,还如何不肯上阵?主公且稍待,看臣为主公斩杀这头蠢熊。”
说着将辔头一抖,便就要纵马而去。高岳伸手拦住他,点点头道:“卿的忠勇,寡人无比清楚,方才不过与卿戏言。但敌将既然使斧,咱们这边有人早已忍不住了。”
随着高岳应允,身侧,周盘龙双手掣着车轮大斧,一声不吭飙风而去。万众瞩目之中,秦、赵两斧将,狂猛的杀在一处,连双方擂鼓助战的兵卒,手腕子都累得发酸。七十合后,两边大军,陡然爆发出一阵情绪和含义都截然不同的呐喊。须臾,周盘龙策马从容而回,毫发无伤并手挽人头,那张口瞪目的熊通首级断颈处,淅淅沥沥血洒一路。
“壮哉!”
此番高岳情不自禁大声喝起彩来。虽然他说斗将易得,大将难得。但是极品的顶尖斗将,也是打着灯笼满天下难寻。周盘龙被他慧眼识中,拔为贴身亲随,全心效死间,武力更是勇悍绝伦。雷七指尤其是杨坚头此类人,乃是外向的、咄咄逼人的,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想要干什么;而周盘龙却是沉静、内敛,轻易不流露情绪。但在寡言木讷的外表下,却涌动着随时可以爆发出来的强烈杀机和巨大威力。往往无声胜有声时,已是夺人性命,弹指挥间。
见他阵前力斩敌人猛悍之将,不过是跑一趟路来回相似,宛如风轻云淡,雷七指也不免心中暗暗惊叹和佩服。迎着周盘龙当面赞了好几句,周盘龙只是笑笑,表示这也没有什么值得多说。
当日两军罢斗,各自回营。高岳召集诸将,商议一番,表示既然此次失去了攻略东雍州的绝好战机,那么干脆就不要急于一时,而今既然接连斩将立威,再留下来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利益,徒然耗损粮秣军需,还是班师回去。而且刘胤若是听说秦军主动退兵,绝对是松一口气,必将掉头忙不迭缩回长安去,不会蠢到不管不顾追着死咬的。
既然决定撤军,众将便就离帐,相关事宜自然要层层安排下去,也不是说拔脚就走。中军大帐人都散去,门帘一挑,冯亮却走了进来。
此前高岳从襄武赶赴雍州来,冯亮因为要去长安城公干,顺便主持内衙策反煽动等事,故而也随军一并前来。此番高岳要回去,冯亮乃是来辞行的。
“大哥!若是无事,我便就请辞,寻机混进长安城中去,将最近内衙的工作捋一捋。而且祁复延来密信,说城中几家大富户,都口头同意了归顺主公,我再去加把力。”
“好,你也辛苦,先坐下吧。”
高岳冲着他温和的笑笑,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近前来。而今的冯亮,虽然偏瘦但身高已是中人,常年行走导致肤色黯淡粗糙,没有少年人的润泽,显得老成。且他本就不愿示人年轻幼稚的形象,于是刻意蓄起了胡子,愈发显得老气横秋。又因做了好些年的内衙之首,举手投足间,也变得气场十足,昔年那个白岭村小娃娃的模样,只存在深深的脑海中。
这次,高岳罕见的半句公事都没有提,就是如同家中的兄长一般,只是叫冯亮行走在外,多多注意安全和身体。又讲了一通道理,说有很多事不必要都记在心上,能放过就放过,很多时候,及时正视自己,有选择性的忘记一些仇恨和烦恼,人也会轻松很多。
冯亮暗自诧异,为何高岳放着长安城中各项新旧情报事务不问,反来和他说这么些个家长里短和喻世明言,甚至显得有点从未有过的絮叨。但又想到毕竟和高岳的关系,与所有人都不一样,乃是视若同胞的亲生兄弟,多些旁人不常有的关切,也是理所应当。故而便觉得释然,于是不停地点着头,向高岳拍着胸脯道,大哥的教诲,小弟我都记在心里了。
又说一会,冯亮便离去了。高岳默然片刻,往椅背后一靠,轻轻吁出口气,再令人放下厚重的门帘,将自己无声地隐藏在了暗谧幽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