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成默然片刻,闷声道:“不是说我定要抬杠。你是统帅不错,但起码也要听一听别人的意见吧,我作为行营第一副将,总不能连说话的权利也没有吧。”
他腾地站起,也走到行军挂图前,伸出手去比划:“依我之意,我军孤军深入敌境,正应当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从这里南下渡过褒河,夺取勉县,然后迅速占领定军山,最后再攻略南郑城。这样,进可攻退可守,不失为稳妥之策。若是像谢将军所言,万一被陈安截断后路,成国大军又北上来攻,我等进不得退不走,岂非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下面一片窃窃私语。谢艾耐心解释道:“正应如此,我军更应当速战速决。长相对峙,陈安有成国援助,根本不惧,必将组织道道防线,他打得过就来打,打不过他就跑,带着我们来来回回绕圈子都行,慢慢的来损耗我,然后从容不迫的找机会反击,届时旷日持久,如何是好!我已深思熟虑,只要出其不意,绕过定军山直扑南郑,敌兵必将不知所措,局面立时也就打开了,岂不胜过慢慢攻打那样费时费力呢。”
何成大摇其头,只是不同意。二人反复辩论,难以决定。僵持了一阵,何成心中邪火升腾,当即冷笑着道:“你不过是初出茅庐的后生,说到行军打仗,你难道比我还有经验么?且我镇守南方多年,民情地形,比你熟悉为多,奈何你如此执拗!哼哼,谢将军,你怕是有些立功心切,或者自视甚高吧?”
众人闻他之言,都有些变了面色。姚襄忍不住忿然道:“何成!怎敢对主帅这般出言不逊!大敌当前,尔不能同心相助也就罢了,却不料还如此心胸狭窄斤斤计较,我要向主公驾前去告你!”
何成心中的火,立时被点燃,当即把眼一瞪,恶狠狠发泄道:“老子当年跟随主公首阳起兵的时候,你们这帮乳臭未干的小子,怕是连奶都还没断吧?如今凭了什么,竟敢爬到老子头上耀武扬威?他娘的,再敢这么当面放肆,老子认得你,老子的刀可不认得你!”
姚襄大怒,伸手抄起大枪,就要招呼何成出帐相斗,何成怎甘示弱,便身边抢出刀就要砍来。万宏眼疾手快,忙拽住他的臂膀,大呼千万不可如此。那边厢,杨坚头也按住了狂躁的姚襄,瞪着眼睛对当事二人呵斥。众将校见不是事,一拥而上,将二人各自拉住,不停苦苦相劝,二人犹自边竭力挣扎,边相互指着,大骂不已,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砰地一声,上首传来一声拍击桌案的巨响。众人骇了一跳,不禁暂停了动作,回头愕然望来。
谢艾面色铁青,大声喝令亲兵如此这般,须臾,亲兵持来一物,正是高岳赐予的铜节!
“主公赐本将符节,令我总管军事,岂是儿戏么?尔等应晓得,主公平生最痛恨者,便是无视军纪肆意妄为之辈。如今何成、姚襄二人这般彼此辱骂吵闹喧嚷,非惟是没有把本将放在眼里,更是对主公有所亵渎!现在符节在此,哪个还敢再乱动?”
万宏心念电转,明白当下最重要是将局面稳定下来,进而才能讨论其他问题。他不像何成被怨念冲昏了头脑,而是清楚的很,一旦军事失利,甚至败逃而归,而高岳本来又抱着无比希望,最终却让他大失所望,那么征南行营这一班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众人面面相觑,便是何成面上,也很有些迟疑之色。万宏慌忙上前几步,朝着符节恭恭敬敬的跪伏下来,有如拜见高岳本尊相似,姚襄也不敢怠慢,忙不迭下拜。有他二人带头,一众人等都迅速匍匐下来,最后剩下何成左看右看,也赶忙一声不吭的跪倒,大帐内立时肃静下来。
“末将与何成,违犯军纪,有失体统,请将军一起责罚,便是砍头末将也绝无怨言!”
姚襄年轻气盛,眼下犹自气呼呼的,他把心一横,暗道就算拼着被当场正法,也要将何成一并拖着,绝不能留他逍遥自在。
抱着绝不能有看热闹的心思,万宏忙打圆场道:“……将军!念姚将军、何将军等,都是情急之下的初犯,且望将军从大局出发,便就饶恕这一次,留着将功赎罪便是。”他回过头,又故意对姚、何大声责怪道,“你二人也是糊涂!眼下什么紧要时候?咱们可万万不能起内乱呀!一旦败衅,诸事皆休,还拿什么脸面好回去?”
此时有人能识得大体,来打圆场,便及时避免了局面的不可控制。谢艾感激的冲万宏轻轻颔首,先自沉默不语,待得所有人齐来求情告免,方才作为难之色,道一声罢了!
“诸位,韩君候在北方,威名素著,一向是吾等榜样,不消细说了。就说胡使君经营雍州,亦是功劳赫赫,民安兵强,这是有目共睹的事。还有樊将军现继任夏州,也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而去。前辈功勋们尚且都这么努力,吾等在南方,却如此这般任性私相争斗,非要等着主公发雷霆之怒,将我等一一严惩,然后追悔莫及?难道就不能奋发图强,齐心干出一番事业来么!谢某衷心恳求,请大家祝我一臂之力,先把梁州的差事办妥当,好不好!”
说这话,谢艾大步走下来,伸出手,一把将何成扶起来,紧紧把住他的臂膀。何成迎着谢艾恳切的目光,心中复杂难言,不禁偏过头去,重重地叹了一声。
第二日,秦军大营开始砍伐来树木,加修工事,似乎有长期驻守的打算,同时传出扬言,要在此等待秦州再发大兵来接应,此间就地观察和安抚民情的向背。陈安当初听闻秦军主帅谢艾,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书生,还觉得自尊心受到了践踏,很是生气,认为高岳派了这么个无名之辈来对付自己,是对自己的轻视和侮辱。当下便攒足了劲头,要将谢安一举击杀,给高岳当头棒喝。当下听说谢艾只扎营不敢战,陈安愈发心中窃喜,便命令全军做好准备,等他一声令下,便就袭击秦营。
又过五六日,秦军大营始终原地不动,只是间或有传令的鼓声响起,不晓得在搞什么名堂。到了夜间,陈安在经过充足准备后,突然率军渡过褒河,猛烈攻入。但喧闹了好一阵,随即愕然发现,无数座营帐,整齐沉默的伫立着,但数万秦军仿佛凭空消失,整座庞大的秦营,竟然早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是一座空营!
一个活人也没有,一匹活马也没有。整支军队似乎插翅而去,或者遁地远走。陈安瞠目结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余外所有人面面相觑,个个如同木头桩子般杵在那里,惊愣的半天说不出话来。不多时,有亲兵急匆匆地跑来:“将军,将军!快请过去看看……”
陈安来不及多想,催动坐骑便随着亲兵而去,身后众人都不约而同的朝着同一方向跑,都想去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
到了营中一处帐前,众人愕然发现,有一只山羊,被布条紧紧绑住了嘴而出不得声,固定住身子捆缚住了前蹄,并架在牛皮鼓上。原来这数日来,秦营中偶尔发出的击鼓声,便是这只羊发出来的,原来这好几天来,和陈安大军对峙的,竟然只是一只羊!
那羊已又累又饿,精疲力竭,见突然涌来这许多人,又惊又怕,但又想人来救它,禁不住在嗓子眼里拼命哼叫,前蹄抽动间,又敲响了鼓。那鼓声传入陈安耳中,仿佛就是在无情的嘲笑他相似,陈安羞怒交加,腾地跳下马来,不由分说恶狠狠地一刀,当即砍掉了那倒霉羊儿的头,鲜血瞬时乱喷,倒引得周遭围观士卒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声。
谋主赵募,本也心慌,却见秦营井然有序,诸事不废,忙对陈安言道,能够在他们眼皮底下,将数万秦军悄无声息的带走而没有露出半分破绽,秦军主帅谢艾,必然不是等闲之辈,眼下要迅速搞清楚秦军动向,同时应立即回守南郑城的北方门户勉县。
陈安正摸不清头脑的时候,谢艾已亲率三万大军向西奔行,抵达留坝。留坝守将姜冲儿不知这突然而至的秦军底细,一面急忙飞书给陈安汇报,一面严神戒备。
谢艾白天勒兵不攻,却命令当地的乡镇村落等,到了某某时刻,就必须各举火把相应。凡是不举火把的村子,就是陈安死党,来日必将一概攻击杀光,女子为奴财物全部赏赐士兵。于是村民害怕,又加上武都杨家的招揽煽动,于是都愿意听从谢艾的指令,即使心存疑惑的,也不得已都跟着举起火把,于是到了夜间,几百里地突然火光一片。不知秦军真假底细,姜冲儿毛骨悚然,兵卒们更不知所以然,骇异非常,谢艾随即发动猛攻,陈安军略略抵挡便一哄而散,姜冲儿措手不及被秦兵俘虏,谢艾严厉斥责后,直接下令将姜冲儿就地斩杀,首级传送襄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