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岭村紧挨在白岭山脚下,依山而建,整个村落依着山势,从高往低,错落有致。虽然紧挨着山,但是从白岭山下去,只有一条羊肠道进村,要么绕到最低处的平地上,从村前唯一一条大路进村。
当年建村的村民先人中,有那颇有见识之人,提议如此安置,正合了易守难攻的守御之法。
而村子最高处有一块空地,倒也能容纳四百人,便做了广场之用。若是有敌来犯,站在此处往下,一目了然,可以更好更快地做出反应和部署。
村中的祠堂也建在这里,一则,祠堂建在村中最高处,代表着对先人的追思和尊重;二则平时村中有什么大事情,各家也派出代表,在此相聚共商,让祖宗也做个见证。
“当、当、当。”
祠堂前的老树,挂着一个乌黑的大铜铃,此刻正兀自叫嚷不停。村正站在树下一块坪石上,举着手连敲了数下,铃声传遍了整个村子。
此时刚是早晨,村中民众,家家都吃过了早饭,基本上都未外出。听得铃声大响,都晓得这是村正在召集全村人,要商量什么大事。
于是打算出门的也止住了脚步,拿冷水擦了把脸,家家户户都出来了男人,纷纷往广场上赶来;也有不少女人和孩童,也忍不住随着家人前来,凑个热闹,听个究竟。
有那与胡老汉家住的近的,或是消息灵通者,晓得怕是和高岳有关。一面走着,一面忍不住向身边同伴透些口风,却引得好奇之人围绕过来,七嘴八舌的打听嗟叹不已。
高岳虽然在村里住了半个月,但是这祠堂前的广场之地,也是第一次上来。村中有规矩,闲暇时,不得无故来此耍玩嬉戏,惊扰了祖宗的清净。
高岳好奇的在四下打量。这在书中都找不到痕迹的晋末时的村落,如画般的映入眼帘。放眼望去,茂林翠竹掩映的村村户户,如层层梯田,拾级而起,户户皆是灰土砖墙,蓑草屋,虽是单调简陋,但自有一种统一协调的美感。
站在此地高处,空气清新,视野开阔。阵阵山风习来,使人心旷神怡,身心通泰。
不多时,广场上已经挤满了四百来号人,人声喧嚷,杂沓纷纷,热闹非凡。还有些后来的,便站在旁边的低处,不断翘首望过来。
昨日,李虎和冯亮二人,从县城回来后直奔村正家中,一五一十详细告知。村正得知高岳已做了司马,还可以自行招募一些人手,又惊又喜,激动地险些叫出声来。
村正想了一想,便叫二人先不要,待得明日,在广场上召集全村人,再如此这般这般。
此时四百多人挤在一处,再是不热,挤都挤出了一脑门的汗,于是一众村民也七嘴八舌的叫起来。
“是不是胡老哥家的云崧当了官?”
“村正,到底什么重要事情,就直吧。”
“哎哟,吴老二你踩了我的脚……”
见人来的差不多了,村正便站在坪石上,两眼扫视一番,双手往下按了按,清清嗓子,大声道:“各位乡亲,都静一静,啊,静一静。来听我给大家伙儿件事。”
众人呼啦一下全涌过来,围在坪石旁,嘈杂声便安静下来。
村正深呼吸几下,定了定神,接着便将高岳昨日去投军,如今被城主一眼看中,提拔成军中司马一事,大声讲了一遍。
下面一片惊叹之声,连那有些本已知晓些端倪的村民,此刻听闻村正述,仍忍不住兴奋之情,特别是村中一众青壮,皆有羡慕神色。
村正一番话完,已是满面含春。他笑呵呵的望向高岳,招了招手,示意他也站到坪石上来。
村正满意的微微颔首,朝着下面道:“各位乡亲。咱们白岭村自祖辈起,世世代代都居住在此,只想填饱肚子睡好觉,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能被朝廷看中,出来做官,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如今,难得云崧做了军官,手底下还能管着两百号人。这可是咱们村出的唯一一个正经八百的官!云崧虽然是胡老哥的娃娃,但更是咱们白岭村的后生!各位,大家脸上有没有光?”
下面异口同声的一阵欢呼,人人皆是眉飞色舞。
“好好。各位,城主当面许的,让云崧自行招募一些手下。咱们村里后生就要出人头地了,咱们能再不帮衬一把?就看着他失望而去?”
“大虎,豹子!你两个,你们这些个牛一样的后生,费了你爹娘多少粮食?现在个个长得膀大腰圆的,不趁着这好机会,跟着云崧去博一个前程,难道还和咱们这些老的一样,一辈子在山里找食吃?”
村正故意拿李家两兄弟来引话头,李虎也按照之前好的,故作恍然的配合着嚷嚷起来。
“咱们愿意跟高兄弟去!”
“跟着高大哥到城里吃香喝辣!”
“老子这个好身板,天生就是厮杀的料!”
以二人为首,一大群后生少年,哄的一下炸开了声。山民猎户子弟,皆是身手矫健孔武有力。平日子年轻气盛精力旺盛,除去上山砍柴猎兽,还有使不完的力气,不晓得如何消遣才好。
一听得能进城当兵,可以做个正经行当,有个前途,而且头上司又是高岳这样的同村兄弟,一身本事连李家兄弟都佩服的,跟着他准没错。
有几个太过于兴奋,热血上头,脸红脖子粗,脱口而出便吼老子老子的,被自家老子吹胡子瞪眼,照着后脑勺便是恶狠狠得一下,登时醒悟过来,讪讪的蔫了下去,惹得周围一阵谑笑。
有那儿女心特别重的老人,拉着自家儿子、孙子胳臂。村正看他们迟疑的神色,便大声道:“姚家婶子,乔二嫂,那个,马老弟。”
他用手隔空一个个指,“现今有条好路子,你们不要娃娃走。我可把话在头前,回头别人家后生跟着云崧赶跑了胡人,为朝廷立了功,升了官,有了大好前程,到那时候,你们莫再来求我去找人家云崧走后门。”
村正故作不屑,转头冲着大家伙道:“坐在家里,富贵能从天上掉?也好,既然舍不得娃娃,那就把娃娃拴在裤腰带上过一辈子。”
家里长辈遮护着的几个后生,被一众少年哄笑,登时又羞又怒,涨红了面皮,挣脱了家人的手,忙不迭地往前挤,表示将紧密地围绕在以高岳为核心的队伍周围。
在村正的鼓动下,全村百十号青壮少年,慷慨激昂,颇有大好男儿踊跃参军的热烈势头。
村正很是满意自己的演效果。看样子,大家还是把自己这个村中领头人看的很重。他再次让大家静一静,道:“来来,都不要吵,咱们也请云崧讲,啊不,是高司马讲两句。”
这一次,周围迅速安静下来,广场上忽然一下变得静悄悄的,无数双眼睛,带着期盼、兴奋、激动、担忧等各种神色,纷纷聚焦到高岳脸上。
高岳正惊叹于村正的好口才,见大家都目光灼灼地望向自己,他也调整一下思绪,想了想,剑眉一挑,便开了口。
“之前的事情,有劳村正已经和各位父老乡亲过,我就不重复了。承蒙城主器重,委了我一个司马,我心中高兴之外,开始只是一味的怕做不好。但是,现在我却不怕了。”
高岳双目明亮闪烁,大声道:“因为我有众位叔伯婶娘、还有这么多的好兄弟的帮衬,我何怕之有?”
“各位兄弟看得起我,愿意跟随我,我高岳没别的话,自今往后,有我一口饭吃,兄弟们就不会饿着,不管将来怎么发达,咱们一世都是过命的兄弟,荣辱与共!”
一众跳脱的少年人,兴奋激动,频频鼓呼喝彩。人活一世,得不断有人帮扶、有人指才能走得下去,人与人之间,讲究一个“互”字,什么都是互相的,你对我好,我才加倍对你。
那种一旦得了势,便翻脸不认人,又或嫌弃鄙视糟糠之妻、布衣之交的,还是会被大多数正直善良之人所唾弃。
高岳冲下面头,继续道:“兄弟们跟随我,愿意跟我出去闯一闯。咱们以后就是一个集体,不论今后走到哪里,到了什么地步,都要竖起咱们白岭子弟的精气神来,不可让外人瞧不起,更不可堕了父母长辈和先人的脸,可知晓吗?”
“得好!”
这回,不光是李家兄弟、冯亮等一众少年人,连村正等各父老长辈,也都不禁动容,纷纷头叫好不已。
就冲这些话,这胡家的云崧,是个心里正直的厚道娃娃。懂得感恩,晓得回报,跟这种人相处,不会吃亏的。原先一些心里还是有时忐忑的长辈,现在也多少放下了心。
“咱们在首阳县先站稳脚跟,磨炼自己。咱们今后的路还长远的很,但只要自己实力够硬,那么,咱们的舞台,终究不会局限于这么的首阳县,到时候,天下之人都会领略咱们白岭子弟的风采!”
“那些高官贵人,难道天生就有种吗?那匈奴国的大将中,有个叫石勒的,据当年曾是最低贱的奴隶,如今已然称雄河洛!兄弟们,咱们有的是力气,也不缺脑子,为什么还是辛辛苦苦的过着日子?这是凭什么?”
“而今天下已乱,正是咱们大好男儿出力气的好机会。保家卫国,驱逐胡虏,没有人能踩在咱们头上,咱们自己的命自己掌握!”
“咱们团结一心,抱成一团,去挣下份好前程,也好让劳苦了一辈子的爹娘和家中长辈,享享后半辈子的清福,你们可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