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眼中的,乃是一张极其清丽的娇容。那女子看年纪不过二九,真正是眉如黛蛾,双瞳剪水;唇如朱樱,面若桃花;其丰神冶丽之姿,实不愧秀色可餐四字。
前世今生,美貌女子,高岳也不是没有见识过,便是已结连理的氐女姚池,也可算是妍容俏丽,却实在没有见过眼前这般如画仙姿,当下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弓着身子杵在那里,走也不愿,坐又不是,迟疑间,倒闹了个大红脸。
高岳状貌英武,一照面来,那女子本也对他印象不坏。但高岳这般直愣愣地呆看,那女子登时便粉腮羞红,却更艳如春杏。
“你……奴家所言,不知公子可曾听闻?”
那女子略低着头,耐着性子,又轻声说了一遍。
“啊!对不住,对不住,我实在不知,有妨碍处,夫人勿怪。”高岳见那女子面色不安,也猛省自己有所失礼,忙收住了神,拱一拱手,不假思索道。
那女子峨眉一挑,脸上愈发羞不可抑且更有嗔意,脱口便道:“你这人!我还待字闺中,奈何称呼夫人?”刚说完,却猛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对陌生男子言及婚否,更羞恼的似怒似怨,峨眉紧颦。
见女子扭过头去,新雪玉颈上也明显是红潮一片,更不再言语,高岳心中又急又悔。他暗道这真是莫名其妙,无意之中却一再冒犯,倒显得自己像是登徒子一般好不知礼。
高岳也不管女子看不看得见,又深鞠一躬道:“在下口不择言,实属无心,冒犯之处,还请女公子见谅!”说罢一咬牙,直起身来,招呼雷周二人就便要走。
见高岳略显狼狈,雷周二人也是莫名其妙,面面相觑。周盘龙心粗,又护主心切,见自家主公被一个小女子这般对待,好似无端刁难一般,不由上前辩道:“你这女子。大殿之中,本来就是自择空位,哪有什么你提早占了要留给熟人的道理?若是你再早些来,难道这满殿之中席位,我等都坐不得了?”
“你!……”
女子扭过头来,见是和高岳一伙的,又见周盘龙形状奇异,粗声粗语,不由羞意消散,怒气上涌,只是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一粗鲁军汉公然吵闹,于是抬起带水双眸,狠狠的剜了一眼周盘龙,转头气呼呼地不作声。
“盘龙!不得无礼!”
周盘龙闹了个没趣,也不愿和娇俏女子相争,听闻高岳出声阻止,便咽了口吐沫,摇摇头,退到高岳身后。
三人正要离去,殿外又跑进来几名女子。为首的一人冲着这边女子摇手招呼道:“云娘,云娘!这位置不用给我留了,我爹爹非要我坐到他旁边去,今天就不陪你啦,等过几天我再找你玩。”说罢,带着三两个侍女,急急地往殿中跑去。
“哎,筝儿?总是这般风风火火的……”
云娘急转过头来,话还未问出口,伙伴已经跑开了去。面前只剩下高岳三人,大眼瞪小眼,当下懊丧的轻拍了下案几,生了闷气。
“这个,女公子,既然令友不在此坐,空着也是空着,陛下就要驾临,我等又一时不好再去寻位,你看可否?”
高岳左右看看,大殿之上已是满了,于是只好又折回来,向那云娘求商。
“主公,就坐下吧,这位子难道还是她买下来的……”
周盘龙忍不住嘟囔出声,被高岳回头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吓得一个激灵,便做了泥塑菩萨,再不敢多啰嗦。
高岳身形高大,这么拱手杵着,已有不少人看过来。云娘羞且急,本不待答他,眼下被众人注视,沉默片刻只好低低应了一句:“既然无人,你且自坐就是。”她心中有了情绪,连公子都懒得尊称了。
高岳便就坐下。因身后只有一张陪席,雷七指和周盘龙二人,虽很不情愿,便也只好就挤做一处,闷闷的也缩下身来。
不多时,皇帝进了大殿,众人便都起身,山呼万岁。皇帝笑呵呵的,待的礼毕,又拣忠心为国共度时艰的场面话说了一番,便就招呼众人入席,正式开宴。
大殿之中,立时气氛洋溢起来,且有婀娜舞女十数名,伴着丝竹弦音,在殿中扬袖起舞,领舞的美人,梳九骑仙髻,穿孔雀翠衣,佩七宝璎珞,垂手旋转,嫣然纵送,舞女们众星捧月般在四周陪舞,斜曳裙裾,如花似云。
多时严阵以待紧张万分,朝廷也很久没有这般松口气了。非惟是家眷们交头接耳谈笑甚欢,便是朝中上下大臣,也是暂且放下了各种愁绪,只谋一醉,将心事付与杯中之物。又有歌舞助兴,谈笑言说之间,宴会气氛越来越热烈了。
高岳只饮了一杯,便就放下。自从上次在陈安手中吃了亏之后,本就不很热衷酒水的他,更加有所抗拒,时常自省自警。他略略吃了两口,便随着大家一起往前看殿中歌舞。只是顺着视线的方向,他的余光,不自觉的又落在了邻侧那道倩影上。
“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然则秦雍之地,亦不遑多让矣!”高岳愣怔了片刻,没头没脑的冒出来一句,就像是由衷赞赏一件天生尤物般。
云娘清晰的听到了高岳的叹声。她没有回头,抿了嘴,微微锁紧了眉头,心中有些不痛快。她只道高岳被那舞女所吸引,竟不知遮掩的露出猥琐色相。着实惹人起厌。看着此人状貌也不俗,奈何却是如此粗鄙无礼之徒,多半是哪家大臣的纨绔子弟,倒可惜了一副好皮囊。
高岳哪里知道云娘的小心思。他枯坐了片刻,想说些什么,又实在不好意思,在男女交际这一道上,他还是有些落于腼腆,不知道如何主动去打开这颇有些局促的场面。
雷七指外粗内细,瞧出了些端倪,直觉告诉他,高岳对邻座这位小娘子,很是另眼相看。现在雷七指坐在高岳身后,光看高岳的背影,都能感觉到他那股坐立不安和心不在焉。雷七指暗笑一声,心道说不得还得我老七帮一把。
“喂。这位妹……女公子,请问你身后这陪席,可有人吗?若是没人,我便坐过来。”雷七指眼珠转转,便左前侧略探出身子,他伸出手去,却并不真的触碰那云娘,只在她脑后虚虚的挥动,算作招呼。
高岳和云娘,都被雷七指的举动,吓了一跳。还没待高岳说话,云娘回头警戒的望着雷七指,微蹙眉头道:“陪席没有人,但是不许你坐在我的身后。”
“咦,那为什么。你看我这两个汉子,挤在一处,实在放不开,我说……”雷七指自顾说着,云娘已斩钉截铁道:“不行,你要是再敢胡言乱语,或者私自坐过来,便是拼着惊了圣驾,我也会喊叫出来。”
雷七指悻悻点点头,“好吧!既然不愿,我也不带你为难便是。”说着,他迎着高岳质问的目光,飞速地眨了一下眼,使了个眼色。
高岳登时醒悟。晓得雷七指是变着法子,在替他寻话头,搭桥架。当下一面对雷七指有好气又好笑,一面竟然还隐隐有些欣喜和期待。
“我的属下无礼,女公子勿怪。”高岳作势斥了几句,便忙对云娘赔礼笑道。奈何云娘仍然不言不语,冷面以对,高岳登时便觉得有些尴尬,但话已出口,只好硬着头皮再言说。
“我看各家眷属,皆都是带着侍女,不知女公子为何空着陪席?”高岳轻轻的又问一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和缓恳切。
兴许是觉得对保持客气的高岳一直不理不睬,也有些说不过去,这次云娘终于略转一转头来,默然片刻,淡淡道:“是我没有带侍女来,这也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