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韬又惊又急又怒,纵马跳荡,当场斩杀了几个欲跟随逃跑之人,拼命叫喊:“都稳住,都稳住……”
可惜他声嘶力竭的声音,仿佛一块小石子丢进了大海里,根本没有什么涟漪。喊杀声已经越来越近,有流矢在耳边开始陆续攒射而过了。
“是羌人,羌人造反了!”
“日他娘怕是有上万人,兄弟们抵不住!”
“杨将军在这里,等咱们稳下来,再砍死那些羌狗!”
正在军心不稳的时候,又有不少败退的晋兵夺路奔来,乱哄哄的叫喊了好一阵,杨韬才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将旗下,晋军人数又多了起来,但场面更加嘈乱。
老丁也是死人堆里闯过来的人,晓得此般局面还要指望当场反攻,怕是没有指望。他踮脚往外眺望,看见越来越近的火光下,无数人影攒动奔走,便忙对杨韬说:“将军,事态紧急,不如暂且收拢士卒后退,待军心稳定下来后再做道理。”
杨韬当机立断道:“好,我正有此意。”他将马头往后一拨,声嘶力竭叫道:“兄弟们!咱们陡然遇袭,敌人来势凶猛,大家跟我便就暂且退后三十里,保存有生力量,大家放心,我不会像那姓任的,丢下兄弟们不管。”
嘈乱不安的近千名晋兵,听主将说话,便就一起看过来,接着都叫道:“誓死追随将军!”
杨韬再不罗嗦,对老丁点点头,老丁两步上前拔起将旗,杨韬拨马便走。
刚走两步,后面有声音厉声叫喊:“晋军主将在这里,往哪里逃!”随后有无数人影,仿佛从地下突然钻出来一般,潮水般涌了过来,手中的刀矛在火光下反射下,刺人眼睛。晋军慌忙加快步伐,夺路而逃。奈何身后追兵认准了目标,围追的人数越来越多,连前方也已经有人在堵截了。
杨韬驱马率众只管往前冲杀,他见敌军大都是裹着蓝头帕带着裘皮帽,或者披着辫发,兵刃也多是形似大镰刀般的弯刀,心想果然是当地的羌人作乱。杨韬慌乱之中,仍然百思不得其解,阴平郡刚刚被陇西军征服,未曾听说有什么暴动,奈何自己刚来,便遇上了这样大规模的羌人作乱?
作乱也就罢了。但这次夜袭,明显是有预谋有组织的,且时机拿捏准确,攻势又精准凌厉,不像是野民一般的羌人的平日作风,竟已经有了正规军的感觉,邪了门,哪里冒出这些怪羌?
嗖嗖的破空之声传来,身边不断有晋兵惨叫着倒地。杨韬俯下身子,扭头一看,在火光中竟见无数羌兵端着手*弩!
杨韬大骇,手*弩这种杀伤力极强的中距离武器,据说连氐王杨茂搜都没有一百具,又哪里是阴平这些羌人所能拥有的装备。这些绝对不是一般的羌人,难道,是有人乔装?
事态危急,敌军越来越多,由不得他静下心来细细推敲。身边的晋军已经开始明显减少,剩不下七百人了,前面堵截敌军杀了一拨又来一拨,杨韬连马速也放不开来。
又走走停停跑一段路,杨韬已经身上带伤。身后敌人仍然穷追不舍,这些人在平地之上奔走跳跃,果然又似羌人般敏捷善走,速度迅疾,应该是真羌不假,但手*弩又从哪里搞来的?杨韬惶急困惑,伏在马上颠簸晃摇,只觉得头都要炸了。
一个羌兵怪叫一声,几步便追上来,将落在最后的几个晋兵搠翻在地,鲜血溅了他满面,却似乎更激发了野性,那羌兵长啸不止,连带无数羌兵都狂叫起来,愈发使人胆寒。
老丁在杨韬身边喊道:“将军!事已急了,你快下马隐秘逃走,我来上马引开敌军!”
杨韬闻言心中不禁一颤,咬牙道:“不!我岂能做这等不义之事!”
老丁本来也是腿力强健之人,疾奔几步,便将杨韬拦下来,二话不说,不顾尊卑便将杨韬拉下马来,便急道:“这样危急时刻,将军别怪我无礼,你赶快走,不然我们就是死了也算白死!”
旁边,有二百多血勇之士,也纷纷叫着,都说将军适才不愿舍弃我等,现在我等愿意舍命阻击追兵以报将军。
杨韬目光扫视过攘臂瞋目的众人,最后落在老丁那沧桑的脸,那往日总带着谦恭的低眉顺眼的脸,如今在跳动火光下,竟然目射*精光,豪气十足不可仰视,那身躯竟也变得雄壮许多。
这是视为手足的心腹兄弟,奈何目送其赴死!杨韬口*唇发抖,流下泪来,一时说不出话。
老丁紧握钢刀,冲着杨韬惨然一笑,“当年将军救我的命,今天,丁某便将命还于将军!”说罢,老丁翻身上马,使人掣起将旗,高声呼啸,掉头杀入敌阵。
“大晋讨逆将军在此,尔等作乱的贼囚,速来送死!”
随着老丁的纵声怒喝,二百名敢死晋兵也随声呼啸,气势一时大盛起来。
杨韬勉强镇定,带着不到五百人,一心北逃,只往人少处窜。夜色越来越黑,众人惶惶之心却安定不少。过了一会,身后陡然有阵呼喝声爆开,有晋兵边走边回头张望,接着敢上前凄然道:“将军,那是敌军的欢呼声,咱们的将旗已经被,被砍倒了,丁都尉他,怕是……”
“别说了!”
杨韬泪流满面,根本不敢回头观瞧,只欲将钢牙咬碎吞进肚中。他心中既感到窝囊,又觉得憋屈,更有一股无名之火升腾,却不知如何发泄,只是闷头北逃。
连躲带闪,走了两个时辰,没见一个羌军了。这一拨晋兵,已经只剩三百余人。互相搀扶拉扯,大家不是落了盔帽,就是散了裹腿,大都没有盔甲穿戴,单衣薄衫瑟瑟发抖。没有人说话,都闷着头往前走,昨晚的战事,好像是一场噩梦,让人觉得虚幻,但眼下的场景,却又无比真实和残酷的提醒,那不是梦。
杨韬一想到老丁,便似心如刀绞。当年无意中的一次援手,竟然换的今日的逃出生天。不知是缘分还是因果相报,但他情愿不要这种让人心碎的缘分,他还抱有幻想,想着不知什么时候,老丁就会骑着马扬着鞭,从后面远远的追上来。
“将军,将军!”
连声叫唤,将杨韬从沉思中唤醒了过来。在前方探路的几个兵卒,急匆匆地跑过来,带着古怪的表情禀报:“将军,我等在前方不到两里处一处小林边,发现了,发现了任将军。”
杨韬闻言,不由一怔,“任将军?任华?”
“是,任将军好像是只剩一人,不过却是陷入了泥潭里。我等远远发现后,没有上前,便先来禀报将军了。”
不少晋兵闻言,都纷纷围了上来。
“为了收买人心,连哨兵都敢叫回去睡觉,嘿!任华这没心没肺的。”
“姓任的一声不吭掉头便跑,既不通知大家,也不率众抵抗,硬生生坏了士气。”
“狗东西,打仗不行,逃跑倒是第一,废物!”
“陷在泥潭里?活该!要不是他,我们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晋兵们七嘴八舌的嚷嚷起来。其实战败也有晋军自身原因,猝不及防和疏忽大意,让精心准备的敌人轻易得了手。但如今这般境地,不由人不迁怒和痛恨到任华头上。千不该万不该,任华确实不该在刚刚遇袭的时候,骑上马便自顾逃走,根本不去想自己作为全军副将的职责和义务。
大家怒骂纷纷,杨韬却反而面无表情道:“前面带路,咱们都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