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万夫初次领兵作战,便战败被擒。高岳俘获他后,并未虐待他,相反日常吃穿用住,都绝对保障到位。高岳与白马氐族杨家,打仗归打仗,其实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所以没有必要故意折磨杨万夫,再杨万夫虽然比高岳只不到两三岁,但他见识、气度、眼界、心境等等都根本没法相比,只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懵懂少年,徒然逞威于他,也显不了什么威风气度。
杨万夫被俘多日,心中惊惧懊悔,煎熬无比。此番乍一见亲人,确实像个孩子一样,委屈难过,情绪没法不激动。.
杨难敌拉过杨万夫,拍拍他的背,和颜悦色声安慰道:“好了,男儿汉流血也不流泪,你也快十七岁了,不要这样。大哥既然来了,无论如何会平平安安的把你带回去。”
杨万夫口*唇抖索,竭力忍住即将滚落的泪水道:“大哥,我辜负了伯父的重托,我是个无能之人,给伯父和哥哥们丢了脸……”
“诶,胜负兵家常事,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父王又没有生气,他老人家很是挂念你,你别担心。”杨难敌见杨万夫当众提起兵败之事,有些尴尬的看了看高岳,还好高岳面色如常,并未见什么倨傲或不满的神态。
杨难敌正要措辞,高岳已微笑道:“杨将军在我处盘桓几日,我常常担心照顾不周。正好此番大王子驾到,我便将杨将军交还与你,总算完璧归赵我也好松一口气。”
杨万夫闻言,多日紧绷的心一下子放了松,羞愧感激不已,他转身对高岳深深施礼,呜咽道:“高将军心胸宽广,并没有因为我是敌将而有责打辱骂,对我还很是礼貌客气。日后若有机会,我便是做牛做马,也定当回报高将军。”
杨难敌上前来也施了一礼,“高将军慷慨恩义,我氐人铭记在心。无论其他,这份重情,我们不会忘记,总归设法回报,我代表父王,真心感谢您的仁德大度。”
高岳不卑不亢的回了礼,请杨家兄弟不必挂怀,他示意杨万夫先下去休息,又做个手势,请杨难敌再次入座。
杨难敌心中快慰,他举起茶盅吹了吹,轻轻地抿了一口,笑道:“我此次来,也正好带了一些茶叶,乃是当年先帝赐与父王,父王特意叫我转赠将军。此茶与将军的茶味道应有不同,将军闲暇不妨尝一尝。”
其实杨难敌带来的礼物中,有两罐上品的云雾雀舌茶,确实是当初、晋怀帝赐给杨茂搜的。比高岳此番款待所用茶叶,不知好了多少。但是杨难敌不当面他带的是极品好茶,比高岳的茶要好,而是委婉的味道不同,这样可以避免场面尴尬。
高岳连连逊谢,表示自己有所怠慢,希望杨难敌不要介意。又氐王竟然赠给御赐之物,礼节太重,自己很是惶恐不安;杨难敌又赶忙言道这份属应当,高将军少年英雄,勇武过人外还难得仁义淳厚,让人不由不生出亲近之心。
于是双方家长里短、风物人情,天南海北的畅谈一通,间或有陪坐随从人员,接过话头,烘托气氛,堂上一时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大王子也是友善爽快之人,高某真是相见恨晚。”又闲聊了一会,茶水换过一巡,高岳见时机差不多已到,便探直了身子,话锋一转微微笑道:“大王子远来辛苦,本想请贵客且先休憩,然则我心中迷茫困惑,实不知大王子此来有何指教?”
见高岳到了正题上,杨难敌也不愿再泛泛而谈。但是他并没有张口就道我来和谈,这样便是气势上输了一着。便像做买卖讨价还价同样道理,越是急慌慌地耐不住,越容易暴露心理底价,最后往往不遂人意,谈不出个满意结果。
杨难敌轻轻放下茶盅,眼中灵活闪亮,他并不正面回答,绕着圈子道:“我此番来,父王一再嘱托,让我务必将氐人的诚意转告将军。虽然目前我们两家好像有些误会,但是请将军相信我,我们氐人,愿意和将军成为福祸共担的亲密盟友。”
高岳敏锐地捕捉到了杨难敌话中最重要的两个字:‘盟友。’虽然杨难敌没有直接回答问题,但是巧妙地将他的意图告知了出来。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与氐王,本都是朝廷治下的一方牧守,起来,氐王声望崇高,品秩隆重,我乃后起之辈,应当毕恭毕敬,当面而执子侄礼。”
高岳见杨难敌悉心倾听,又振振有词道:“奈何南阳王以氐王倨傲反逆,令本将率众征讨。南阳王,于外乃是右丞相、大都督、侍中、州牧;于内乃是皇家近亲宗室,藩王翘楚。他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
“要误会,我和大王子一见如故,相言甚欢,便是秉烛夜谈也是乐此不疲,又哪里和你们有什么误会!”
高岳叹一口气,紧紧注视着杨难敌的表情,慢条斯理道,“兴兵攻打贵部,非我所愿,只不过上峰有令,不由我不遵。如今胜负已然大定,日后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在王爷面前,竭力为足下父子多言好话,求情使之从轻发落。”
杨难敌锐目中有怒色一闪而过,沉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南阳王侮辱逼迫我陇南氐人,只如卑贱奴仆。”他将当初司马保及部将张春,调戏杨茂搜侍妾、强令氐族进献美女等不平事,慷慨激昂的当众大声和盘托出。
“父王为了大局考虑,忍辱负重,便率众从略阳远远南迁,自甘居于相对荒僻的武都阴平,真是惹不起还能躲不起。怎奈何南阳王得寸进尺,执意非要置我父子于死地。便是兔子急了还咬人,我陇南氐人怎能任人宰割?高将军为人所驱使,进攻于我,岂不知自身犹如杀人之刀,为人所握!且胜败无有定数,万一败衄将军岂不后悔无及?”
“既知我为人驱使,便应晓得我其实身如箭矢,为人所射,何须多言?”
高岳丝毫不为所动,淡然一笑道:“如今我陇西军已经攻下大半阴平郡,而武都的北方门户,现在就在我的脚下。我军将士多次请战,正是纵马扬鞭、跃跃欲试的时候。所谓势如破竹,不外如是。大王子,千言万语抵不住一把真刀实剑,这话虽然直接了,但是道理彰显无遗,不知大王子以为然否?”
“我氐人部族虽,但也绝不容如此不平之事,如今上下一心同仇敌忾,纵使有些失利,也定会誓死抗争,狠狠教训那些高高在上心怀叵测之徒,让外侵之敌来得去不得。”
“你这是在威胁我家将军吗?”
雷七指眼中除了高岳,皇帝也不放在眼中。听得杨难敌情绪起了变化,语气越来越重,他不由冷哼一声,阴沉沉的迸出一句。
高岳皱起眉头,略微侧首,大声喝道:“休得无礼,自去请罪!”
雷七指毫不含糊,蹬蹬蹬几步便走到杨难敌身前,那随从而来的八名亲卫氐兵,如临大敌,纷纷站起来,虽未亮出兵刃,都已护在了杨难敌身前,与雷七指恶狠狠地对视。
见气氛陡然紧张起来。杨难敌呼出口浊气,一拍椅子对亲卫斥道:“干什么?这样一惊一乍没有规矩。还不赔礼退下!”
八名亲卫冲着雷七指躬身施礼,一起退下。雷七指又对杨难敌施礼道:“在下冒犯大王子虎威,请大王子责罚。”
杨难敌见雷七指满脸硬扎扎的胡子,雄壮魁梧精干阴鸷,不由道:“诶,言者无罪,不用这般当真。这位好汉,样貌不凡,敢问尊姓大名?”
雷七指回望高岳,见高岳头,便对杨难敌道:“在下雷七指,谢过大王子宽恕。”
杨难敌倒吃了一惊:“你莫不就是与我弟杨坚头大战数十合的那个雷七指?”他身后八名昂藏剽悍的亲兵,闻言都惊住,面色各异地望向雷七指。
当初杨坚头与雷七指大战数十合,不能战而胜之,故而对此人印象深刻,回武都后便尽言除了高岳勇悍绝伦外,陇西军中还有一个大胡子猛将。后来有斥候探知雷七指姓名,便即回报,所以雷七指在武都氐人中倒是很有勇名。
“不才正是区区在下。不过在我家将军盖世神威面前,在下不值一提。”这样的场合,又有高岳坐镇,雷七指不敢放肆谑笑,言行间正经了不少。
杨难敌对自家兄弟的武力,很是了解。能与杨坚头酣畅大战的,绝对是远超凡人的勇将。并且在杨难敌心中,对于能煞一煞杨坚头的狂气,还隐隐有些欢喜。他从身下解下一个精致的腰牌,赠与雷七指。
“仓促之间,没有好礼相赠你这样的勇士。这块腰牌,乃是用青海老牦牛的大骨所雕刻,温润坚硬,宛如玉色,我一直随身带着。虽然不是什么名贵之物,总是图一个吉祥,你可以收下。”
雷七指并未接下,又回头望着高岳,高岳再把头一,雷七指便收下腰牌,恭恭敬敬地对杨难敌施礼致谢,退回到高岳身后站定。
杨难敌不由叹道:“高将军治军严谨,驭下有方,我实在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