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去了约莫一周,而家里仅有的一些米也完全吃光了,就连终日醉酒的父亲,最近也破天荒的每天只在睡前喝一两杯,其余的时间,都如同一只警戒的猎犬般,守在家门口,像是提防着谁的靠近。
甚至,昨天父亲还自己出了门,在衣服里翻到几张破烂的纸币,扛了几盒方便面回来,他的出现,让多年不曾看到他,甚至以为他是不是已经醉死了的乡民,差点吓了一跳。
只有夏青知道,父亲之所以会一反常态,是因为他紧张起来了。
确切的说,他是在为自己而紧张,为自己带到家里的那筐麻黄草而紧张。
虽然他只嘱咐了一次,让女儿不要出去,但夏青是一个聪颖乖巧的孩子,光是看父亲这几天的反应,就清楚事情性质的严重程度,远不是平日所能媲美。
她乖乖的将自己深锁在房间里,只听到周围人家,每天都能传来哭天抢地的喊冤声,还有雷厉风行的搜查声。
她知道,特警们正在挨家挨户的大搜查,随着那些喧闹的动静从模糊变为清晰,这意味着很快就要轮到自己家了。
不过这样的事情,本也不是第一次发生,虽然会象征性的抓走一些人,但多半也是拘留所呆几天,就完好无损的回来了。
可这一次,似乎稍微有些不一样。
因为,特警们的搜查速度,似乎也太慢了,而各家各户的反应,也太过激烈了些——按照平时的经验,无论是从村尾还是村口开始搜查,只需要三天,自己家应该就已经轮到检查了。
可这次七天过去了,特警们仍旧还徘徊在隔一条街的邻居那边,这意味着他们这次的搜查力度和细致度,似乎是平时的数倍。
而且,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除了被搜查时的喧闹声以外,这个村庄一下子变得寂静了许多。
第一天的时候,还没有什么直观变化,但第二天时,这个繁荣的村庄,明显就有些死气沉沉了。
直到现在的第七天,夏青几乎已经听不到多余的声音,她有一种错觉,似乎村子里至少少掉了三分之一——甚至是一半的人。
他们去哪里了呢?都被特警带走了么?不太可能吧,以前从没发生过这样的事。
而且,自从那天之后,就连二叔也不来自己家了,他是为了避嫌,还是也被特警带走了?
不应该,肯定不应该,他根本就没有插手炼制仙丹——或者现在应该称之为,冰毒了。
他一直以来,做得都是批发和收集原料的活,并没有和制毒直接挂钩,因此过去特警们从没带走他。
偶尔听爸爸喝醉酒时说过,二叔性格比较软怂,这种在外围边缘的事,本就比较适合他,如果真的让他放手去做制药贩药的核心工作,恐怕他也没这个胆子,去赚那大钱。
所以,他应该只是在等待特警离开吧——就和自己一样,等到特警离开,村子就能再次恢复往日的生机了。
生机……
当脑海中浮现出这两个字时,夏青却忽然感到心中一痛。
原本,她真的以为村民们在炼制的东西是很好的仙丹,但直到那天父亲说漏嘴后,她才意识到,这就是臭名昭著的冰毒,最有名的毒品之一。
作为一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孩子,她对毒品的认知还非常浅薄,只停留在报刊电视上看到的层面。
但光是那些,就已经足够了。
夏青非常清楚,毒品是可怕的魔鬼,是会害人性命,又让人疯狂无法自拔的东西。
原来一直以来,养活自己吃饭的,让全村人都富裕起来的仙丹,竟然是这样可怕的事物。
那他们和吸食活人骨髓血液的恶魔,吞噬活人生命的怪物,又有什么区别呢?
夏青只是个孩子,就算再怎样早熟聪慧,她也始终都只是孩子。
她没有健全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只有内心勉强建立的,一丝脆弱的正义观,让她对这个事实非常难受。
可是,失去了这唯一的谋生途径,以后钱又从哪里来呢,饿的时候,又能吃什么呢?
她有些矛盾和分裂,她不知道,应该如何看待地窖里那一筐麻黄草。
我只是想能够活下去——可我,也不希望危害别人。
那么谁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是……就是这家……”
三天后,特警终于踏进了夏青的家门,而跟着一同进屋的,还有另一张不能更熟悉的脸。
那是二叔,虽然短短一周不见,但他似乎变得憔悴苍老了许多。
他的手上戴着银光闪闪的镣铐,而他之所以会上门,是要作为污点证人,供出他的上司与下线。
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将功赎罪、酌情减轻刑罚。
而显然,到了这个时候,他并没有顾及所谓的血脉亲情,直接将特警引上了门,哪怕他知道,夏青家很可能搜不出什么与制毒相关的证据来。
在看到二叔回避自己关切的目光,转而冷漠机械的向特警们诉说,这几年来和自家的交易时,夏青忽然感到眼前的世界仿佛碎裂了。
这是那个可靠的、和蔼的、体贴的叔叔么?为什么看上去这样陌生。
那一刻,夏青忽然意识到,或许从一开始,对方找上自己和父亲,就并不单纯只是顾及所谓的“同族情谊”,而是想要找一个廉价的劳动力吧。
有了二叔的证言,特警立刻们在夏青家中开始了搜查,搜索力度如此之大,甚至翻出了无数就连夏青自己都不记得,家里是否有过的东西。
当然,地窖里那一筐麻黄草,那一筐曾经被夏青视作生命,即便双脚知觉也不愿放弃的金草,自然绝不可能在这种搜查力度下幸免。
“为什么你们家会有这种炼制麻黄碱的原料?”特警冷冷的问道。
“跟娃儿没关系,是我帮他一切去割的。”父亲瞪了一样二叔,似乎是在警告他,不要再说多余的话。
“你家娃儿帮剪过感冒胶囊么?”
“剪是总归让她帮剪过,不过她都不知道那是什么。”父亲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这一次,夏青似乎觉得自己又开始不认识这个男人了。
这个终日酗酒,一无是处,对自己漠不关心,动辄打骂的男人,第一次显示出了作为父亲的器量。
可惜,那也是夏青记忆中的最后一次。
“孩子先留在家里,你跟我们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