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直到那个晚上之后,她才清楚自己有多幼稚,她并不是特别的存在,其他每一个人也不是,他们只是为了乞讨团体赚钱的一颗齿轮而已,唯一的作用就是出卖自己的体力和尊严,去尽可能的换取更多金钱。
他们所在意的,并非是自己愿意与否的感受,而是这具身躯要怎样改造,才能更加吸金。
她就是一件可以被随意摆弄的工具,当失去最后的利用价值后,就被卖给了回收废铁的人。
从此之后,朱珠的心中,一个根深蒂固的概念悄然发芽开花。
幸福的背后一定紧紧跟随着不幸,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对你好,除非他想要算计你什么。
那么,眼前的男人,想要自己的什么呢?
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予他的了,唯一作为女性的身体筹码,他似乎也不感兴趣,否则早在自己睡觉的时候,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难道说自己的观念是错的么?难道面前的人,是真的同情可怜自己么?
为什么我会遇到这样幸运的事,而这么幸福的背后,又会隐藏怎样的不幸呢?
说不清是感伤、惧怕或是不安,只有泪水不断的从指缝中涌出,或许,她真的只是想好好哭一场而已。
这是一场迟来的哭泣,本来早该在那个地狱之夜放声大哭的她,硬是靠隔绝自己的感情,忍住了足足大半年,终于被面前的男人,和这一桌美味佳肴,攻破了最后的防线。
“我虽然不知道你过去经历过什么,但看你的样子,大约也能猜出三四分了。”男人叹了口气,说道,“这边是大兴安岭西部的森林,我是这里的守林人,平时我会打打猎,乡政府也会给我些补贴,所以养两张嘴大概是够的。”
朱珠放下双手,涕泪满面的看着男人,等待着他说出的下一句话。
“你就把这里当成你的家吧,从此以后,你再也不用担心吃不饱了。”
回应男人的,是更响亮的哭声,还有夹杂在哭泣中的那一声“好”。
那是一个漫长的晚上,也是朱珠有生以来,第二次彻夜失眠。
——第一次当然就是那个被乞丐们麻醉的晚上,她迟迟不敢睡去,因为生怕一觉醒来,自己的腿就不翼而飞了。
然而今天她不愿睡去的原因,却是生怕一觉醒来,会发现这一切都只是个过于美丽的梦,她并不惧怕吃苦挨饿,但她害怕幸福泡影的幻灭。
又或者,即便这不是一个梦,但她心中却总有种莫名的不安,认为幸福是永远不可能长久持续的事。
终于,当太阳在东方露出鱼肚白时,朱珠抗拒不住睡意,陷入了无梦的睡眠中。
等她再次醒来时,窗外已经是傍晚的天色,屋子里冷冷清清,只有自己一个人。
“你……在哪里?”朱珠试探性的喊了一声,却没人回应。
整个房间里空空荡荡的,除了自己以外,没有任何活动的声音。
原来那,真的是一个梦么?是我想象出的美景么?
朱珠忽然感到悲从中来,眼眶顷刻湿润,她抱着身上的被子,想要见自己埋得更深。
然而,耳旁忽然传来了开门声。
“哟,小懒猪,你终于起床了啊,我还以为你准备睡到明天呢?”
男人带着大包小包回来,然后顺便打开了灯。
“你——”朱珠揉了揉眼睛,仔细地、死死地盯着男人看了许久,仿佛要将他的心脏脾肺都看透,确定那是真正存在的人,而不是自己幻想出的角色。
“我怎么了么?”男人被她盯得有些不自然,问道,“我脸上有沾了东西么?”
“你到哪里去了!”朱珠跳下床,死命的砸在男人身上,哽咽着说道,“我以为你是假的,你吓死我了,我以为我又做了一个梦。”
“好了,别做梦了,该起床了。”男人轻轻拍着朱珠的后背,说道,“我当然是真的,就像这个家也是真的一样。”
他将手中大包小包的东西,朝着木桌上一摊,说道:“看看我今天帮你买了些什么,开心吧。”
朱珠一眼望去,台上堆满了衣服、零食、书本、洗漱用品和各种杂物,那些都是她平时只能从垃圾堆里获取的东西,而且要鲜亮崭新的多。
袋子的最下面,还有一张方方的扁盒子,她偶尔会从路人的手里看到这东西,却一直不知道那是什么。
盒子的封面上,有一个美丽高贵的女人,眉宇之中带着一种高傲出尘,清然立世的优雅,只是一眼就让朱珠有些迷住了。
多年在闹市的街道巷口,她的确见过不少美女,但如此特别,宛若仙女一般的人,这还是第一次看到。
“唉,你知道她么?”男人看朱珠一直盯着自己顺手买回来的专辑唱片,笑道,“她叫常婵娟,是最近刚出道的歌星,第一张碟就大卖呢,我挺喜欢听她的歌。”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将碟片放入CD机内,里面传出的悠扬歌声,让朱珠的身心,一下子宛若飞腾到了明月清辉之间。
然而,那清婉的歌声之中,却偏偏又带了一种说不出的凄冷,一种对于归宿的渴望。
被触动了心弦,朱珠抬起头来,认真的对男人说道:
“既然……你说这里就是我的家,那……我该叫你什么?”
“我的名字叫出云崇曳,但家人不应该直呼其名——那叫爸爸?叔叔?不,好像太老了,我最多也就比你大十岁。”男人摇摇头道,“还是叫我哥哥吧,正好我曾经也有个妹妹,虽然……很久不见了。”
“哥哥……好的,哥哥。”朱珠破涕为笑道,“从今以后,我就有哥哥了。”
“好了,快把你的眼泪擦干,来试试你的新衣服。”崇曳笑道。
接下来的日子,对于朱珠来说,是人生中最为亮色的部分,甚至绚丽得有些不真实,直到今日,当她回想起那段时光的时候,总会怀疑那只是一场梦境。
然而心中随之而来的尖锐刺痛,却又在说服她,这不是假的,这是真实发生的,一场破灭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