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接下来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不可能想得到,人生第一次的反抗,居然就这样被无情的巴掌给制裁了。该怎么说呢,这可能反而让我有种释然的感觉吧。
至少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是有确实的价值的。
至少那一刻,我重新拾起了自尊。
我以前一直都觉得,如果活在世上就是为了任人辱骂的话,如果行走人间就是为了任人欺负的话,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可实际上,或许还是死更加让人恐惧吧。
而让我不禁如此想的,则是第二天早上我所看到的景象。
虽然关于那天的具体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但是,唯独那件事我却忘记不了。
就如同被黑色的火炎所烙印在眼瞳深处一般,只要闭上双眼那个景象就会浮现在眼前。即便想要忘却也无法忘却,或者说根本就不能忘却。
说到底,所谓的死亡到底该怎么定义才好呢?这个问题我觉得大部分人都不曾认真思考过吧,我也没有。
而直到看到了那个画面之后,我才不禁觉得——啊,死原来就是这么回事啊。
就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一般,我呆呆地看着被绳子勒紧脖子而悬挂在上空的那具“尸体”。
那是我的母亲。
我不愿意将之称为尸体。
但从生理学的角度来说,那毫无疑问是一具尸体。
此时,看着倒映在眼瞳中的景象,大脑就仿佛锈掉了一般一片空白。
什么感情都没有。
既不会害怕,也不会悲伤。
既不会惊讶,也不会生气。
我什么表情都无法做出,只是呆呆地注视着她而已。
死,到底是什么?
失去了呼吸?停止了心跳?
还是说。
失去了情感?停止了思考?
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即便如此,某种温润的液体还是顺着脸颊滴在了地上。
我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心脏的鼓动超越了时间的流逝。
我低下头,缓缓跪在了地上。
那里开始疼了。
我握紧拳头狠狠地锤了下胸口的位置。
疼。
很疼。
泪水,一点一点打湿了地面。
手指的指甲深深刺入了血肉之中,而我却连感觉都感觉不到。
……
我曾经觉得这是一个不公平的世界。
只有我什么都没有。
只有我什么都不是。
但是,我却忽视了上天赐予我的最大的幸福。
因为我不曾对活着一事心怀感激,所以上天剥夺了我的一切。
这句话真的是一点都不错。
我总是在抱怨着世界的扭曲,也总是在诅咒着命运的不公。但是,连一丝一毫努力都不曾做过的自己,到底有什么资格去这么说呢?
因为自己太弱小了。
因为自己太懦弱了。
因为自己太胆怯了。
像这样将所有的责任推给空洞的借口,而自己则什么都不去改变,也不曾想过去改变。
到头来,我所逃避的痛苦则全部都被自己的母亲所承担了下来。
而现在,她也终于撑不住了。
所以,她选择了离开这个世界。
一言不发地。
她一定很恨我吧。
为什么自己的女儿就这么没出息啊?
为什么自己要每天被他人所辱骂啊?
一切都是因为我太弱小的原因。
所以,真正杀了她的人——
是我。
……
但是。
正因为如此,我才决定了。
我要活下去。
然后,改变自己。
像这样继续哭泣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像这样自问着空虚的话语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
要背负着这份永不磨灭的罪恶感朝着前方迈进。
这就是我的赎罪方式。
为了终有一日可以找到我活于此世的意义,因此——
弱小的话就去努力变强。
懦弱的话就去挺起胸膛。
胆怯的话就去咬紧牙关。
怎么样都好,至少我不会再逃避了。
所以。
我微闭着双眼仰起头,用力忍住泪水。
曾“死”过一次的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好畏惧的了。
“所以从今天起,我不叫沐鸣。我是吴鸣,也是无名。”
如此在心底宣言之后,我重新睁开了双眼。
……
听了吴鸣的故事后,徐诗雨不禁有些无言地垂下了眼帘。
在后援区中心指挥基地的秘密通道中,靠着墙壁坐在地上的两人同时沉默了起来。
良久后,徐诗雨突然低着头如此问道:
“那你,现在找到活着的意义了吗?”
吴鸣闻言后一愣,然后就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总感觉,肩上的担子似乎变得越来越重了。”
徐诗雨也有些苦涩地微笑了起来。
“是啊,担子越来越重了。为什么活着就这么累呢?”
“活着对你来说累吗?”
对于吴鸣的问题,徐诗雨压低目光沉默了一会儿后不禁反问道:
“难道你不觉得累吗?”
“与其说累,倒不如说无奈吧。”
“无奈?”
徐诗雨有些疑惑地看向了吴鸣。
“是啊,因为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总是不能如我所愿。不管我做什么,唯有结局不会有丝毫改变。”
“……”
“有的时候我甚至不禁这么想,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是不是早就被决定好了啊?我们就如同连线木偶一般不断地演绎着无奈的故事。”
徐诗雨张了张嘴,不禁有些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
“或许正如你所说吧。但是——”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目光坚定地看向了吴鸣。
“——即便我们的命运早就被决定好了,我也不会再放弃了。即便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徒劳,我也不会再逃跑了。”
“再?”
徐诗雨用有些悲伤的目光看向了她。
“因为我,也是和你一样的啊。”
吴鸣不禁垂下了眼帘,她的目光闪动了起来。
“这样啊。”
两人再次陷入了一阵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诗雨突然大笑了起来。
就仿佛被她的笑声吓到了一般,吴鸣有些愣愣地看着徐诗雨。
“你……你怎么了?”
徐诗雨笑了许久才停了下来。
似乎是笑得太过头了,点点泪光闪烁在她的眼角。
“你也笑笑看吧。”
“笑?”
“这样的话就并不怎么想哭了。”
吴鸣抿了抿嘴,然后不禁问道:
“……你是想安慰我嘛?其实没必要的,毕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徐诗雨摇了摇头,然后轻声说道:
“一个人肯定很痛苦吧?我知道的,我全部都知道,所以……”
听了这话,吴鸣不禁瞪大了双眼。
“你在说什么……?”
吴鸣突然沉默了。
因为此时浮现在她的眼前的,是自己所隶属的12小队的大家的脸孔。
强烈的痛楚刺激着泪腺,她的视线也不禁模糊了起来。
她知道徐诗雨指的是什么了。
所以,她笑了。
只是——
那个如同在哭泣一般的笑容,看起来是那么的寂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