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是弱小的。

人类是可悲的。

人类是愚蠢的。

我所看到的内心，全部都是这个样子的。

在八岁那年的夜晚，我被她的故事所吸引，然后，不经意间如此思考道——

魔法使和非魔法使，难道不都是人类嘛？

我当时被自己的这种想法给吓到了。

因为，我们怎么可能和那些上古猴子一样呢？我们可是高贵的魔法使啊！我强行用大人们不断重复过的话语，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胡思乱想。

可是，那一丝疑惑却如同扎了根一般徘徊在我的脑海里，不断折磨着我。

不行。

这样下去不行。

我必须做些什么才行，而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我不顾周围人的警告，独自一人前往了战场，目的就是为了寻找不会魔法的人类，与他们战斗，然后偷看他们的内心。

而我所得出来的结论便是——

太弱小了。

太可悲了。

太愚蠢了。

人类到底是何等弱小而可悲的生物啊？

每个人的心中都藏着数不尽的黑暗与痛苦，就仿佛随时都会被自己的负面情感杀掉一般。为什么心底如此痛苦却还是没有死掉呢？如果是我的话，可能早就死掉了吧？

但也因此，我终于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我们——

不论魔法使，还是非魔法使。

我们都是人类，一模一样的人类。

所以——

我杀不了人。

也杀不了，明明内心如此痛苦却还坚强得活着的他们。

就在我为了不让自己丧失斗志，而戴上冰冷的面具欺骗自己的时候，他出现了。

他有着让人难以置信的执着眼神，我看不透他的内心。

这并不是因为他的内心毫无黑暗，恰恰相反，他内心中的黑暗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可怕。只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强大信念将黑暗完全掩盖住了而已。

所以，我看不穿他的内心。只能看到他人内心黑暗的我，看不到他的内心。

不过，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很不好，可以说是很讨厌。因为他居然敢偷袭我，而且用的还是我也会的招式。顺便一提，虽说八岁那年我拒绝了向她学习那套攻魔术，但她却还是硬是教给我了。

这些都不是重点，他最让我生气的地方是他居然对我手下留情了。

有着天才之名的我，身为冰无家第一魔法使的我，居然会被区区一个下位能力者打到手下留情？虽说是被偷袭，但那也太丢人了。于是，我当时强忍着怒气询问了他的名字，想着终有一日我要讨回来。

不过——

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吧，我就已经对他产生了兴趣。

……

没想到他的攻魔术居然这么厉害。

此时，看着他坚定的目光，我感觉自己的战意无限高涨。所以，我决定让他见识见识我真正的力量。

——降神。

虽然我只能发挥这个魔法千分之一的威力，但是对付他肯定是绰绰有余了。

我可以杀了他，因为我有这种力量。

而他在看到我的魔法的瞬间，我第一次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惧意。但是，那不是对于死的害怕，而是对于同伴的担心。

这也是，我唯一一次看懂了他。

对此，我却不禁自嘲地笑了起来。

让我看到了这样的你，我又怎么能狠下心来杀了你呢？

太犯规了。

所以，我故意打偏了。

用尽了所有魔力的我，故意打偏了。

啊啊啊。

我是真的蠢。

我在干什么啊？

这样做的话，死的不就是我了嘛？

但是。

即便如此。

我也不曾后悔。

因为，我对他——

此时，他从硝烟中缓缓向我走来。

他的表情冰冷异常，手上还持有一把黑色的手枪。但很不可思议的是，我没有一丝恐惧，我的内心平静得就像一滩澄澈的湖水一般。

他走到了我的面前，问我是不是故意打偏了。我虽然想骗他说没有，但像他这样聪明的人估计也不会上当。所以，我只是用直率的目光看着他说这样就扯平了。

因为就是这样嘛。

这样就扯平了嘛。

你刚刚不也手下留情了嘛。

所以，我也——

世界静止了下来。

风停了。

呼吸停了。

心脏的鼓动停了。

我的瞳孔中映照的是一把黑色的手枪枪口。

我咬紧牙关。

然后。

颤抖了起来。

我开始害怕了。

开始害怕死亡了。

接着，就仿佛打破我的思考一般。

枪声响起。

剧烈的疼痛在我的眼睛里蔓延。

我不禁挣扎般得呻吟了起来。

……

什么啊。

原来是番茄酱。

混蛋。

那家伙。

真的是——

又被他耍了！

我很生气，非常生气，想杀了他一般程度的生气。

但是。

却又不可思议般得，每当想起他的事情，我的心脏总会加速跳动。

对着镜子，我摸了摸自己的脸，烫得过分、红得吓人。

从生于这个世界以来，我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感觉——就仿佛心底被满满的幸福感塞满了一般，就仿佛空洞的内心得到了满足一般。

镜中的我就如同小孩子看到糖果一般，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我愣愣地看着自己。

自己这纯情而又羞涩的样子算什么嘛！

难不成，我——

不对！不可能！怎么可能是那样的呢？

然而，镜中那个笑脸却突然僵住了，最终渐渐消失不见。

我不禁神色暗淡地垂下了眼帘。

因为我想起了一件事情。

那是一件，我总是在选择性忘记的事情。

——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自生于此世开始，我们便是敌人。

——也只能是敌人。

我咬紧嘴唇，大脑一片空白。

然后，当我再次抬起目光看向镜中的自己的时候，那天蓝色的瞳孔中突然涌出了前所未见的可怕黑暗。

我看到了。

看到了自己的内心。

那弥漫翻滚着的，是让人畏惧与骇然的黑色情感。

无边而又无尽。

啊啊啊。

我也是一样的啊。

弱小。

可悲。

愚蠢。

我也是，一样的啊。

……

就仿佛能贯穿一切一般的金色箭矢，此时撕裂空气袭向了他。

我的思考就仿佛冻结了一般，只是毫无感情地看着他所在的方向。

——我是魔法使。

——只是为了战斗而站在这里的魔法使。

一旦全力使出了魔法，我的脑海中便只有这两句话存在。

突然，对面一道剑光闪过，金色箭矢被斩开了。

强风中屹立不倒的，是身穿病服手持长剑的他。

他喘着气，用坚定的目光看着我。

即便切开了箭矢，一道一道细小的风刃还是划破了他的衣服和脸颊，丝丝鲜血从伤口中涌出。

我面无表情，用失去感情的大脑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

然而，他却突然冲我说道：

“我说啊，你是不是有能看透别人内心的能力啊？”

我没有回答。

他接着问我：

“那你……能不能看看我的内心？”

我皱了皱眉头。

“什么意思？”

他苦笑了起来。

“不是常说——其实最不了解自己的就是自己嘛？所以我想让你帮我看看，真实的我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我垂下眼帘思考了一下，然后笔直看向他问道：

“你这句话算是遗言嘛？”

他闻言后就愣住了，然后微微翘起嘴角。紧接着，他用执着而强大的眼神看向了我，话锋一转。

“你知道，人为什么不管经历何种痛苦或者何种绝望都不会轻易倒下吗？”

我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

他冲我笑了起来，那是毫无乌云的晴朗笑容。

“——有无论如何都想要守护的人在啊！”

我瞪大了双眼。

以我现在冻结的思考回路，明明无法理解这句话才对，也明明无法解读这句话才对。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我却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