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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1/1页]
第十三章——琴之隐语初蓉缓缓走到一棵树下,抚着额头紧紧皱眉:李初蓉啊李初蓉,你都做了些什么!
刚刚少陵黯然神伤的刹那,汹涌的绝望通过青羽剑传入了她的意念之中。虽然她并未刻意窥探少陵的内心,少陵也仿佛极力压制,但那股巨大的悲凉却让她忍不住心中颤抖。
和她当初把长刀送入那个老人心口的时候一样的绝望,一样的悲凉。如同一个人走在暗夜之中,一切星辰都瞬间熄灭。不再有可期盼的愿望,不再有可等待的人。那就是她十七岁将死之际,毫无光明的心境。
虽然不知为何少陵小小年纪也这般心境灰暗,但既然他这样的为一个姑娘刻骨的伤怀,他必然对那姑娘爱之甚深吧。
她抬头看着暗沉的天空:不知道这百年之后世道如何,看这邪物横出的样子,只怕绝非治世。既然小陵那样的伤心,只怕那个姑娘此刻过得不怎么好。要么无法与小陵举案齐眉,要么……唉,怕是已然魂落九幽,让小陵痛苦得这样刻骨铭心,不能忘怀。
结果我跟小陵说:“我嫁给你怎么样?”
结果我还跟小陵说让他和银发小姑娘“发展”?!
难怪他听完这些话脸色那样的差劲!唉,他没有把自己拍个魂飞魄散永不能凝聚,真是好修养啊……
初蓉靠着树干蹲下来,双手捂着脸:李初蓉啊李初蓉,这事做的实在太缺心眼了吧!唉……唉……唉!
初蓉长叹接短叹,叹到揪心处忍不住想给自己一巴掌。
自然,她也只是想想,不会真的这样去做。只是愧疚敢却郁结于心,堵在心口,让人难受得想打滚儿。
少陵终于兜兜转转的找到初蓉时,看到的就是她蹲在树下,埋首膝间,痛苦万状的样子。像是一朵蘑菇……
少陵忍不住皱眉:这是不舒服吗?糟糕,若是寻常人的病痛,他尚可医治,可是对于魂魄,却是任何人都无计可施。想到这里,便有些心急的走过去,俯下身来问道:“公主,是否身感不适?”
“呃?”初蓉从指缝间望出去,看到少陵一张脸上仍无过多表情,但是眼中的焦急和关切却不是能假装的。
于是心里更加难过,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虽然眼中不会有泪水,但是哭声中的悲切却是货真价实。
这一声哭喊却让少陵心中一阵慌乱。张口欲言,却无从说起;想抬手拍拍她已是宽慰,对于魂魄而言又不可能。
他郑重的思考了一下,沉声说道:“若是公主身体不好,为了保险起见,只好先用九龙锁困住公主的魂魄,以免再受伤害。日后再求救治。”
“别别别……”初蓉立刻摇头,扶着树干站起来,吐出胸中那口闷气道:“我没事。我就是忽然觉得特别对不起你。”
她仍用手挡着眼睛,因此没有看到少陵脸上的风云变幻。过了良久,他才缓缓问道:“公主,你又偷偷潜入我的意念中了?”
“没有没有!这次真没有!我只是想到你那么真心的喜欢一个姑娘,我还跟你胡说八道,真是太讨厌了……你的意念我这次可真的没有看!”初蓉感觉摆手否认,不过语气中自己仿佛也觉得颇为奇怪,随即还有些悔意的叹息一声,但终于转而正色道:“小陵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做那种事了!你日后心里爱琢磨什么就尽管琢磨什么吧!我决不窥探!”
少陵看着她煞有介事的脸,眼中的神采无法言明,也许是有些想笑,但却仍带着深深的伤感。良久才淡然说道:“公主也不必这般不留余地。有些时候外人在场,我无法直接同公主讲话,这样沟通倒也方便。”他见初蓉眼中升起异样神采,便补充道:“自然,这之中的尺度公主还要善加把握。有些事情当看与否,我相信公主这么智慧,一定懂得的。”
“这个嘛……”初蓉挠挠耳朵,抬头观察了一下少陵的神色,颇为无赖的说:“你也知道,我想打听的无非那件事,不如你就告诉我吧!不然我如此好学,难免看了不该看的。”
少陵淡淡看她一眼,低低冷哼一声,也不理她,径自向前走去。
初蓉皱了皱鼻子,跟上他,忿恨的说道:“喂,不带这样的吧!你认识那个珞音姑娘也不过比我早半天,对她你就知无不言,怎么就不能跟我说呢?你可不能这样厚此薄彼啊……”她低头想了想,觉得那个叫珞音的姑娘言谈举止皆温婉动人,自己看了也觉如沐春风,少陵厚她一厚实在情理之中,便说道:“当然,你可以在心里偷偷的厚此薄彼一下,只是表现出来就未免太过无礼……”
“公主!”少陵猛地止住脚步,脸上现出一副稀有的备受煎熬的样子,他深深的吸了口清晨的冰凉空气,截断了初蓉滔滔而出的言辞:“陈年旧事,我对任何人都没有提起。公主……也别再惦念着了。”
初蓉悻悻的撇撇嘴,实在也说不出什么,只好迈着大步跟上。此时她方才发现少陵背上多了一个木匣。
“呀?这是……”初蓉忍不住探出手想要碰一碰。
“公主当心一些。”少陵微微侧身,让木匣堪堪躲过初蓉的爪子。
没碰到箱子,初蓉倒也没有生气,反是露出一副万事了然于心的模样,对他挤挤眼睛:“这是方才那位珞音姑娘送给你的吧?是什么好东西,都不能让我看?”
出乎初蓉意料,少陵没有一点局促,也无半分羞涩,总之一切初蓉预备着拿来取笑一番的表现都没有,反倒是毫不含糊的解下背上的匣子,拿到初蓉面前,打开了匣子,说道:“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公主这么感兴趣,看看也无妨。”
虽然他这坦荡从容的态度让初蓉很失望,但是她仍是满怀期待的凑了上去,看向匣中。
“喔……”初蓉忍不住小小的低叹一声:这可真是一把漂亮的琴哪!十七根隐隐发亮的丝线缀在乌黑的桐木上,琴弦之下雕刻着一只仰首振翅的凤凰,仿佛随着琴弦的颤动也要随之腾空而起,清啸九天。
少陵看初蓉脸上痴迷的样子,好像有些动容,便说道:“公主仿佛十分懂琴啊。”
初蓉忍不住开心的笑笑,说道:“说不上十分,只不过我生前也是公主呢,礼乐这种课程是躲不过去的。太学找来的老师个个都是琴中国手,当世名伶。我在这种环境下摸爬滚打那么多年,皮毛倒还是懂一点点的。”
说起琴,少陵好像也没那么沉默了。他颇感兴趣的问道:“公主看此琴如何?”
初蓉摸摸下巴,做出深思熟虑的模样,侃侃而谈:“这琴看似光辉亮泽,其实遍布断纹。只不过这些断纹很是细小,不易看出罢了。琴上断纹非经百年不出,可见这琴着实非常古老。年代久远木料却仍是光亮如新,可见选材上佳。而且这把琴制作得如此精美,但是看起来就觉得雅致方正,放在我们青羽的珍宝馆里收藏都够资格了。不知道听起来如何……”
少陵翻腕扣上了木匣。初蓉抬起的手僵在半空。她正要质问一下这是什么意思,少陵却抢先一步,不冷不热的点评了一句:“看来公主当年对礼乐这门课还是下了些功夫啊。”
说起这些,初蓉忍不住兴奋起来:“是啊是啊,礼乐这门课,就算不去学琴练琴,单是听先生们弹曲子也可以解闷儿啊!更何况,教琴的卫先生和教箜篌的李先生实在是众位先生中最为俊美的两位。他们的课最受女学生喜欢了……”
“公主说的难道是卫无期和李适两位大师?他们似乎是在民间教坊表演的艺人,怎么青羽国主肯让他们教你?”其实少陵知道初蓉说得必是这两位百年前的泰斗级人物,只不过她一直在讲述的太学秘闻过于八卦,他不是很想听,故而转开话题。
“没错!小陵你很懂啊!只不过有一点你错了,乐师存在的目的就是表达心音。寻常的乐师只需演奏自己的心声,可是,如果要成为一位御用的乐师,那就不够了。若是不去民间行走,怎么知道平凡人的疾苦与喜悲?不知这些,如何把人们心中的情感融在曲中上达天听?要是乐师做不到这些,单纯得演奏琴曲取悦君上,岂不毫无风骨?又哪里配得上‘大师’这种称谓?所以青羽掌管礼乐的灵机司都要求在册的乐师每年必须去民间游历几个月。那时候他们就会去普通的乐坊表演啦!”
“啊,说起乐坊,真是太繁盛了。你可不知道,那时候玉京的运河两边全都是表演舞乐的地方。酒客去那里豪饮,诗人去那里高歌。如果你坐船顺着运河往下走,”初蓉闭上眼睛,深深的呼吸,似乎在闻着一百年前玉京混着酒味的潮湿空气:“啊,就好像连空气里都是诗歌和舞乐的味道……”
她忽然觉得不对劲,睁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少陵。
他就那样一言不发的,托着琴匣回头看着自己,淡淡的眼神说不清是喜是悲,看着初蓉,如同看着一段不能挥散的过往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