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络绎枝影,瞧不真切干尸的神情,只依稀看到他的轮廓,立时便生出一股无法逃脱的压迫感,无声无息地侵袭而来。
我硬着头皮逼近几步,隐隐瞧见那具干尸怀中倚着一件兵刃似的物事,几许淡薄霭光浮动,相较满地残破锈铁,全然不似凡物。
心底虽有疑惑,手却不由自主的伸了过去,指尖触到剑身的瞬息,丝丝刺痛无声来袭,携带着某种隐然逼近的危险,浑身血液复又倏地凝住。
我瞪大眼睛,凉风自身后滑入衣领,背心沁出一层薄汗,阵阵发寒。
惊悚之下,我抬起手掌,殷红色的液体自指尖长胖,凝成一颗渐次扩大的血珠。
那柄剑一沾到鲜血,突然发生异变,黑暗中,毫无征兆得淬出一蓬碧磷磷的青焰来,黯淡的剑身被青光笼罩,自行绽出温润莹然、宛若玛瑙的淡淡碧芒,映得竹林一片光华流转,仿佛瞬间有了生命一般。
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阵阵森寒可怖的怪笑蓦然响起,如同自幽冥地狱传来,令人寒毛直竖,心胆皆颤。
我紧绷的神经早已达到极限,被吓得浑身瘫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大脑瞬息进入真空状态,丧失了所有思考能力。
“剑魔易主,不辱神兵,老夫得以卸责,委实欣慰不已。”森森冷风中,清晰传来一丝喟叹,尖锐凄厉,听来倍觉心悸。
我却听得松了口气,惶然睁眼的同时,心跳逐渐地平复下来。
“你!你是谁?”
那干尸如若未闻,枯朽的身躯倏然无力歪倒在一旁,只余飞散空中的传音飘拂而来,字字清洌明晰。
“老夫本存藏私之心,不愿平生绝学相授,但眼下行将就木,又逢神剑自行寻主,想必天意使然。今夕老夫传剑,量卿不负绝学,待神功大成之日,仗剑而出,将魔教圣主裴彦光毙于剑下,一雪老夫血海沉冤之愿。”
人声飘逝,四周一片寂静,耳边只隐隐听到自己心跳如鼓,被粼粼青光缠绕的剑身,如星芒流转其间,碧若流萤。
晃眼过去,周遭已然恢复到初时的模样,剑身碧光逐渐消逝,想起适才的离奇际遇,仿佛做了场噩 梦,离奇却又真切。
忍着困涩睁开双眼,满目登时映入一抹淡淡的金色流霞。床榻间晨光晕满玉枕,不觉已快至晌午时分。
昨晚似乎做了噩梦,这当儿醒来回想一下,居然情节很连贯,而且印象深刻,连细节也很清楚。
我支着额头,拧眉回忆半响,迷迷糊糊间,感觉到屁股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硌的难受。
掀开薄被,睡意顿时消散。
垫褥上正躺着柄剔莹如玉的长剑,鞘身的玉润呈色不似漆绘,滑润剔透,内中透出尺许不甚规则的裂纹,衬以剑身的嵌金雕饰融合辉映,邪魅间却又隐隐透出几许不凡的正气,直让人看的离不开双眼。
外面阳光正好,我却止不住的有些头疼。
那神秘人所说的神兵,想来便是此剑。
我怔怔看着榻上的宝剑,心底无喜无忧,只余一片茫然。
对镜梳洗的时候,才有些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偌大的绣阁,竟只有我一人入住。好像自昨日发生峨眉弟子血案一事之后,蓉儿便没了踪迹。
一念方起,我极力地稳定住心绪,扔下毛巾打算去找莫风,心中焦急得如火燎般。才刚扭头,赫然发现一封素笺平置在桌角,笺上字迹娟秀,只有寥寥数字:“书致林姐姐:姐姐见字,不必惧忧,今夕只身返程清风小筑,本迄面告,又恐横生事端,故此拟信暂别,若逢闲暇,大可移驾临门一晤,当煮茶而待,专此奉达,谨祝姐姐大安。”下面署名,蓉儿奉书。
我放下素笺,松出口气的同时,不免有些怅然若失。
与性格偏激的我不同,印象中蓉儿从未动过真怒,非是骄纵跋扈、心机使然。而是她看似蛮横无理,其实内心颇为柔软,大凡不快,至多闹闹小性子,总令我这般胡思乱想的人不由自主惭愧起来。
好在她身负毒物,并无安全之虞,纵使无人陪伴,仍旧可以自如地应对这片江湖。
没有蓉儿陪伴身侧,平素眨眼便能完成的工作,总要费心的多花些精力方可打理的妥帖。
对着铜镜怔楞了片刻,左右细细端详,确认没有任何问题,我毫不犹豫地扯了半幅湖绸,将那柄宝剑捆扎严实,再以丝缎搓成的长索分捆两侧,背在身后。
为免他人起疑,又携了来时便随身佩戴的长剑,这才放心地起身朝室外走去。
经过一整日宾宴肆应,整个弑雨轩仍残留着几分喜庆欢乐的气息。此刻时值未时,侍女们零零散散地收拾着露天的桌椅,用午饭的宾客还未出现,隔壁堂中只有群宴之后的满室残骸,连带头丫鬟都有些意兴阑珊,但仍不失礼数,见我过来,欠身微微一福。
“林姑娘醒了?婢子已吩咐下去,午饭少时便到,还请姑娘稍待片刻。”
见她笑意中满是熟络,我好奇问道:“你怎会认识我的?”
“小姐昨个儿吩咐过,需得悉心伺候林姑娘,您此刻若无要事,不妨先喝杯茶,现下轩中宾客已有多半散去,不及昨日忙碌,也好让婢子尽些本分才是。”
我微微一笑,应酬道:“姐姐无需客气,对了,昨日跟我一同入住的两位少侠,不知去了何处?”
丫鬟显然对此一无所知,满脸茫然神色,只顾着摇头,“恕婢子愚钝,昨日宾客太多,我们对此俱无印象,林姑娘若要寻人,婢子吩咐下去便是。”
联想到花毅的谨慎,我心思稍定,挥手制止。
花毅作此安排,照我想来,大体该是笃定的,只为掩人耳目,一个老成的手腕而已。先前一步勘察血案现场,意在投石问路,今夕召集武林成名人物,堪称步步为营,犹如静璇的料想一般,最后棋行此招,固然是没有公布此事之后的绝对把握,但又何尝不是避免武林争端的一种安慰,是为了不让正派自乱阵脚,凡事总要留有一步退路。
垂首浅浅抿着手中的清茶,奈何心事盘饶,丝毫不辨茶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