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以命博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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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怔愣了半响,未料到借着下棋竟能窥破雪域剑法不传之秘,茫然中,石门开启声遥遥传来,偷眼望去,那素来面容清冷的女子,一瞥棋局,脸上居然隐现惊动之色,对我来说,会感到惊异的气味不是略带烟火味的饭菜香,而是她进门之前,隐隐传来的血腥味,须臾之间,又被食盒中传出来的那种饭菜香掩去,油油的,有点辛辣呛人。

盯着红色漆染的食盒边缘,我心不在焉地摆着棋子,总是忍不住半开的石门间隙外瞧上几眼。

她似乎对我的淡漠十分赞赏,满满盛了一碗白饭,搁在我面前,“闻听林姑娘生性孤做,又极好强,以你平日的作为,我真想不通你会被主人打动。”

“话虽如此,但我也可算得幸运之人,承蒙公正礼遇,二位遇事持平,既不以显赫的家世为荣,更不以高强的武功为做,单只如此,便够我敬佩了。”

“这当儿絮叨,只是怕你耐不住寂寞,什么显赫之说,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她双眸冷若玄冰,言语之间,仿佛诸事皆与她毫无相关,“而我今日所为何来,你想必也是知道的。”

“正要请教。”

她轻旋腰肢,转过身子,“这只是为了……”

虽然方才便已瞧出她眸中的异色,但我毕竟远来是客,自恃身分,是以不愿思虑太多。

方自举起茶盏,突见眼前惊鸿飘瞥,那女子掌中利刃,竟是一柄长约二尺五寸的龙纹软剑,此刻以动制静,蓦然自袖风中穿入一剑,其快绝伦,直刺向我小腹。这一剑出招异常毒辣,江湖上的豪杰,纵是下九流贼子,也不愿使出这种招式。

我骤然一惊,别无闪避,此际长剑方至,立时掌心内陷,拂袖下格,全力荡开来袭剑尖,左手食中二指倒穿击出,径取她肘间曲池穴。

那女子眸中精芒一闪,反腕撤剑,扭腰生生旋退三尺,百褶雪裙鸢尾般展开,宛若贴地而舞的雪色幽兰,迎风怒绽。

她横剑一立,黑若点漆的美眸静静看来,气韵如此高傲清雅,确又锋利似剑,突然让我想起远山寒梅,凌雪微绽,“我借着送饭在此兵刃相向,便是为了要以这一剑取林姑娘的性命。”突又长叹一声,“却不想,这一剑竟也被你躲过。”

我放下茶盏,肃然应道:“有幸见到这招的人,只怕早已没命活在世上。”

“在这一剑之下,还能活着的人委实不多。”她剑尖微颤,斜斜向下一指,算是还了一礼,“我这一剑虽然不差,但江湖中狠辣胜过这半式的剑法,更不知还有多少,适才我破绽微之又微,施袭更是出其不意,可短短数十日参研,你便能随手破我派第七式听雨剑,这当真是令人匪夷所思之事。”

我平举手肘,冲她现出被剑气割落的半幅水袖,不吝口中赞赏之意,“我只觉你那一剑所发威势,似如流水一般,不可断绝,说起那些丧门在姑娘剑下的人,怕只是找不着这玄妙之关键,是以击它不断罢了。”

我话未说完,她面上已变了颜色,“不错,自然动静确实包涵着剑意一理,你若能在逼命关头,将别人剑术中的破绽窥出,一击便可将对方剑路击断,你……这却是何等困难之事,若非具有绝大智慧之人,纵然勤练百年,也不可得,千百年来能以意悟道、上通剑意之人,实是绝无仅有,你却同主人一般……我真是想不通。”

心头不禁一跳,我冷笑道:“想必你们早有计较,若要借我成事,便少不得要冒些风险,我若避不开这些杀手,与魔门党羽之战定会惨败,那么世上多了我,也只不过是多了个雪域派的威胁,是么?”

她还剑入鞘,目中隐现出一丝愧色,“这又如何?你我原本便是公平交易,彼此都清楚事败的后果,别人拿性命来换取扬名武林的机会,你以性命来争得我派不传之剑,这本是天经地义之事,不容分说。”

我默然半响,颔首赞同,却又听她兀自续道:“主人的计策,我一概不知,这些也只是我自己的判断而已,林姑娘冰雪聪明,对此事自然也有中肯己见,但你毋庸着急,等到这半月过去,想来便是真相大白之时。”

这一切,好似儿童节的许诺,给孩子们一份徒有虚名的礼物,多讽刺,多残酷。不过更讽刺,更残酷的事情也许随时会发生,也许很快轮到自己。

自那日起,我索性完全放弃武功,终日只是静坐沉思,或以黑白两子研习棋谱。偶尔有些时候,发觉寂寞也是种享受,能够不厌其烦的记叙着一些小事情,今天烹饪的菜谱,昨日推敲的棋局,前天静思有怎样的成果。略带温存,很平静。每每石门开启,飘散着饭菜的香气,晒过太阳的被子的香气、刚洗过的头发的香气、谷内梅花残留的香气、以及那些真真切切的生活的气息。

除去这些,能够徒手抓住的,似乎只剩下寂寞。有时候想不明白,如此闲散慵懒的整日布棋,那女子却丝毫不见急色,反倒莫名地露出一抹欣慰来,甚至偶尔放下手头琐事同我对弈,眼见相约时日将近,我忍不住问她原由,得到的,却是高深莫测的一句禅宗佛语:风花之潇洒,雪月之空清,惟静者为之主。

对她能否仔细回答,我原本便没抱多大希望,一念至此,我才明白过来雪衣人的用心,似乎要我突破这些瓶颈,正是参悟剑法的关键要素,若论筋骨之强、修炼之苦,女子势必难与男子想比,是以专攻剑术至理,便成了雪衣人教授我的当先课题。

如此简单的终日看谱,日子被简单的划分为左手和右手日。一切变得异常平淡枯燥,节奏自然也随之慢了下来,闲闲地翻书,悠悠地落子,且很快就觉得吃力疲倦,只能无聊的躺在床上,盯着穹顶的珠光发呆。有次盯得出神,忽然由天花板上的大方格子想到茨威格的《象棋的故事》。于是效法那个寂寞人格分裂的主人公,试图自己左右互博,或许是天赋相去甚远,或者是因为仍旧不够寂寞,很快便头昏眼花,沉沉的睡去。

偶尔抱书研习,手中的棋谱很薄,即便包括了三个流派,诸般变化,却还是一本薄薄的小册。时时拿在手里,并不仔细看,迅速的从头翻到尾,再从尾翻到头。一些生涩的字眼,随着哗啦啦的翻书声在眼前交替闪现,清泉般的笑声,湖水的香气,夜晚沙漠的风,那些甜蜜,感动,迷惘和忧伤的情绪,只不过悄悄的随着这些字眼逸出了一丝半缕,便已让我很满足,像怀抱着一个蜜糖罐,只用手指沾上罐子边缘的一点点蜜吮一下,便不由得甜到了心里去。

可不晓得自己心境变化的由来,而在夜深人静时,竭力追究这份迷惑,莫名其妙的,竟会无助地掉下泪来。像是小时候跌破了膝盖,妈妈在伤口轻轻的吹气,像是在电话里听到爸爸日渐衰老的声音关切的叮咛,像是与爱人久别重逢之后因为不知说什么好而长时间的沉默对视……是因为悲伤或疼痛,仿佛许多复杂微妙的感情细密的交织在一起,把心一点点浸润得潮湿柔软,终于,承受不住了,泪水难以克制的破堤而出,像是给拥挤的情绪在寻找某一个出口。

我,好像丢了什么重要的记忆……

不觉中,空洞又满满占据了心弦,我用丝绢拭了拭唇角,身后蓦地响起略带古怪的轻唤,白衣胜雪,脚步声由远及近,一眼望来,眉宇间似又浮起一抹讥诮,“主人要见你。”

“你家主人要见谁?”

白衣女子略略蹙眉,剔莹标致的俏脸上疏冷一片,“这室中除了你和我外,还有谁?”

“他为何要见我?”

她木立在门口,古怪地瞧了我半响,“谷中一月限期已过,你莫非打算要一辈子待在这里不成?”

我眨眨眼,恍然笑道:“对了,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劳烦姑娘带路。”

她容色一黯,甜润的喉音中,竟隐隐透出抹散淡的温柔,“谷中冰坠颇多,林姑娘小心些走,切莫跟丢了。”白纱轻扬间,她已牵过我的手当先步出中门,四周除了氤氲白雾,什么也看不到,久而久之,觉得身心仿佛俱已不复存在,飘飘荡荡,如随寒风,浮沉在一片白絮似的云霞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是我先打破了沉默,“若是我不愿再过问江湖中事,甘心留足谷中,这件事,能否交给别人去办?”

她回头瞟我一眼,清澈瞳眸的居高临下,迸出几许慑人的锐光,“或许你是被别人骗来的,但你目下实已别无他途可走,主人既然救了你一命,又怎会甘愿心血付之东流。”

我凝了眉心,喃喃道:“这理由很好,但你家主人难道……”

蓦地,一阵低沉的语声携风而来,偏巧打断了我的话语,“她来了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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