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横扫他一眼,看不下去,而柯玥直似未闻未见,索性将他当作了空气。
几日下来,我对沙漠风貌已有了大致的了解,往往动身前还万里无云,下一刻居然下起了暴雨,偏生来的猛,去得也急。四人沙漠上疾行奔走,备尝风尘之苦,一路上经过几个塞外部落,偶尔也碰上三三两结队而行的行商走卒,几个异邦人见我们携刀带剑,身着清绝汉服,竟无不纷纷侧目。
对于柯玥的出现,沫儿同我一般显得极为欣喜,整日除了殷殷切切地嘘寒问暖,更不忘向她虚心请教武学,纵使碰壁也不见丝毫退却。而柯玥面对生人时虽然冷漠,但却表现得十分自然,使人觉不出她有任何傲气凌人的意味。我在一旁默然旁观,倒也解了平日赶路途中的无趣。
此时正值初冬,北望祁连主峰南麓坡地支脉其一,冰雪层层倾盖山巅,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由东向西北迤逦而下,山势不高,但峰峦罗列,南距阳关约三十余里,实为河西走廊西端,山下为古代通西域的孔道。南山碧草连天,一改往日荒凉死寂之景。
极目远眺,群山已被浅蓝染成深碧,不觉已至黄昏时分。西方天畔却炫晃着朱霞,仿如一缕亮色拂过荒原,顿令大漠收敛了几分肃杀之色,又如朝露从天而降,隐隐惊破一山的死寂。
此刻艳阳又复钻出云端,不一刻,四周的云层全部被染得金彩辉煌,仰视更高处的山峰,却还是云气弥漫,迷离飘渺,满腔的思绪也好似随着那云雾飘来荡去,寻不到去向。
四人在山下胡人的部族中暂住了一宿,天才刚刚破晓,拒绝了首领再三挽留的好意,复又沿着草原纵马西行,经过三昼夜的赶路,好歹算是进了天山地界。
西域本为苦寒之地,布因镇便坐落在边陲以北,相隔足有数百里之遥,途中又横生出无数座雪峰阻隔,平素穿行,尚且凶险异常。偏生眼前俱是冰天雪地的苦况,如非聂宣对天山一代甚为熟稔,三两下便摸清路线,我们简直寸步难行。
临近入夜前,几人寻到了一处可堪歇脚的岩洞,补足清水干粮后,我披了厚重的雪狐风氅,柯玥跟聂宣也是同样装扮,惟有沫儿,全身裹在一袭火红貂裘之中,益发显得娇俏可人,曼妙异常。
柯玥仔细铺着被褥,虽未回头,口吻却十分凝肃,“边疆塞外,蛮夷自古搔攘不息,民间乡野盗贼猖獗,横行无忌,亦不曾间断,我们露宿野外,务必要小心。”
“玥姐姐说的是,咱们多留几分心思,料那些山精野怪前来作祟,也是自讨无趣。”沫儿张嘴打着哈欠,蜷缩在厚重的兽绒中,秀美绝伦的脸蛋被焰光映得玉润一片,睫羽在眼帘下投下抹浓郁的遮饰,美得有些脆弱。
我蜷膝坐在篝火前,仰头看着山洞外呼啸不停的雪花,喉中禁不住泛起一丝疲惫:“如不出岔子,咱们再往西北方疾行三日,好说歹说,也该到了吧?”
“不错,明日破晓启程,行至准噶尔最多只有两日工夫,路上若是遇着了行迹可疑之人,必定要多加留意,最好能追查出他们的底细来历,若觉他们的行止有异,便不妨先下手将之除去,以免留下后患,这个沫儿在行,交给她做就可以,平日里,你们两人还是最好不要显露武功为好。”
沫儿似乎睡意甚浓,裹紧了身上的绒缎,迷迷糊糊地应了两声,似已睡去。
隐隐然,一片晃眼的素白立时拥满了视线。为我披上厚衾的柯玥,信手斟了一小碗温酒递在眼前,缕缕青丝自肩头滑落,香辅微开,星眸低缬,温柔的甜音宛如天籁,“寒夜露重,喝些酒水暖暖身子,少时好睡。”
我抿嘴浅笑,端着酒碗轻轻啜饮,抬头的瞬息,发现翘着二郎腿,躺在篝火旁的聂宣,脸色已被冻的有些发青,那幅虚弱无力,眉心深锁的样子,让人莫名的心疼。我心念稍动,把喝了一半的酒轻轻放在他手边。
聂宣眉眼一弯,黑眸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突然起身端碗,就着我留有淡淡唇印的碗口,将残酒一口饮干。
柯玥素眉微颦,掩不住丝丝杀机,聂宣何等玲珑心肝,见到情形不对,立马顾左右而言他:“昨个半夜,我已拟信传书噬天旧日心腹,一切按预定的计划行事,雪若杀了曹映红后,教主已感受到人孤势单的压力,我相信那几人会接受我们的安排,暗中鼎立相助。”
我微感错愕:“毒圣绝非易与之辈,魔教仍有着无法估算的势力,这几人一旦出卖于你,届时又当如何?”
“所以我决定提前行动,如没有他们的合作,我们很难得知中原武林的消息,但也有应变的打算,如若他们不肯就范,第二封书信,便已派上用场……”聂宣双目神光湛然,兀自续道:“崆峒双杰武功不弱,可能是噬天教中最难对付的高手之一,这两人同我算是生死交情,决不会袖手旁观。”
“沫儿的武功,比起那二人如何?”柯玥淡淡插口,面上却犹自罩着一层慑人的寒霜,“咱们要谋定而后动,必得先要安排好对付一切变数的办法。”
“崆峒虽有正宗之名,实则派系纷杂,是以曹映红被格杀一事,恐怕到现在他们还未得知。沫儿的功夫,倒是比那两人高出一筹,倘若噬天旧友真要同我形成敌对之势,便只有委托崆峒双杰混入魔教,定出应变策略,因势利导,一击中地!如此行事,咱们想要的消息岂非便可手到擒来?”
柯眸色清透,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你这等作法,实则给了他人很多可乘之机,以后的事,便只有随机应变,好在大家在一起,随时可以商议。”
我揉揉困顿的眼角,不停打着哈欠,似乎发觉无人能够再帮他打圆场,聂宣只得悻悻地搓着手掌,倒头装睡。柯玥脸色不是很好,空气中跃动着令人窒息的沉闷;她并未放开我,可柔软的怀抱却再无丝毫温度。我知道,倘若她对聂宣存有芥蒂,以平素雷厉风行的作风,势必会做出什么决绝的事来,要我心痛后悔千遍。
掐指算来,此刻距动身已有整整二十余日,剩下的路却还不知道有多远,我虽然疲倦,也只有勉强支撑下去。
在经过昆莫镇时,四人又分头添置了些日常所需的用度,沫儿带回来一大包橘子,一瓣瓣剥给我吃。她神情看来有些不安,但却又不是为了行程发愁,像是心里隐藏著什么秘密,有几次似乎想说出来,偏偏几度欲言又止,我瞧在眼中,嘴上不提,心中却早已有了计较。
时交黄昏前后,居然到了一处临山而建的大城,脚下长街自西向东,一眼望不到尽头。两旁店铺鳞次栉比,相较中原自然又是另一番风情,听聂宣说,此地非但算得上是城中最繁荣的所在,而且高手云集的天龙武场也建在这条街上,自天山一代至喀纳斯尽头,若论武风之盛,便以此街为最。
手中的马缰一阵抽紧,我蹙眉回首,目光尚未成焦,便听到聂宣大声嚷嚷道:“停下来,停下来!”
柯玥勒马驻足,口中虽未言语,清冷肃然的目光已替我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这几十天下来,每日茹毛饮血,小爷嘴里都快淡出个鸟来了,若再不吃口现成的热饭,好生喝几口暖酒,简直非死不可!”
沫儿吃了一惊,盯着不远处酒客络绎的门庭,然而动摇不过刹那,旋又露出轻鄙的神色,仿佛在嘲笑聂宣婆妈。
聂宣用食指挑着颈间的红绳,若有所思的瞟了我几眼,“我适才闻到碳烤羊腿的香气,不如咱们上去小酌两杯,顺便探听一下消息?”
我默然不语,征询的瞧向身旁的侧影。柯玥皱了皱眉,意外的,唇角扬起一抹优美的弧度,柔声相应:“好,去吧。”
雅间的名字叫玉樊阁,刚一落座,堂倌便殷勤地嘘寒问暖,看看菜牌子,什么铁盆牛柳、香酥羊腿、白渫齑、手撕椒麻鸡、浇汁夹沙、入炉细项莲花腰、虚汁垂丝牛肚、挂卤肉,全都是平日里没有吃过的,忙点了好几个。
堂倌将食谱交予了后堂,又递来酒单摆在桌上,他虽是外族,汉语却说的异常流利,“今日风雪交加,喝茶不适宜,几位客观一定要酒。”
柯玥颔首道:“好,不过少来点,小孩子不能多喝。”
沫儿愣了一下,小嘴登时鼓成个包子,我眯眼看着她委屈的模样,心中不禁暗暗偷笑。
此间毕竟是樊楼级别,搭配烤肉的主食是千金碎香囊,撮高巧装坛样饼,还有乾炙满天星含浆囊。我看见最后这个就没了胃口,那伙计却还在吹捧自家烧制工序有多高明,听的人耳朵都起了老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