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郡的天是孩儿的脸。
先前还是艳阳高照，可一阵风刮过，不多时，淅淅沥沥的雨点便洒了下来。
“总算凉快些了！”
沈煜欢呼了一声，自竹榻上蹦了起来，急忙忙的朝着楼下奔去。
“少爷慢些...慢些...”
两个美婢跟在后头，手忙脚乱的帮他收拾着衣裳。
......
城主府的后方，有一个小池塘。
池塘旁，开辟着一垒垒的花田。
花田之中，盖着一间小小的道宫。
此时，一个身着麻袍、身姿窈窕的女子正在道宫门口，倚在竹榻上翻看着手中的经文。
偶尔抬头看看花田，如若有鸟雀飞来，食指和拇指一搭一弹，便会有颗小石子破空而去，将它们惊飞。
“老妈！”
花田外，一个俊美的少年正像脱缰的野驴一样，踢着雨水狂奔而来。
他也不辨路，放着旁边的羊肠小道不走，偏偏就要直挺挺的穿过花田。
那娇嫩的草叶、花枝刚吸收了点雨露，正准备抽枝发芽，就被他一脚踩入了泥水之中。
女子眉头轻轻一皱，但很快便又化作了满脸溺爱，放下经文，站了起来，笑吟吟的等着。
“老妈，你总算出关了！”
一到道宫门口，沈煜便扑过去给她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湿漉漉的身子将女子身上的麻袍都打湿了一大片，而后滴滴答答的落在了旁边的经文上，娟秀的字迹缓缓晕开，化作了一朵朵墨菊。
“煜儿，着急忙慌的干嘛？这么大年纪了，还毛毛糙糙的，下着雨也不打伞，着凉了怎么办？先换身衣裳！”
眼看着经文变成了水墨画，女子也不生气。
在她眼中，自家儿子一根汗毛都比这沈半郡花了十万重金购来的《上德文》重要的多。
“老妈，我这不是想你了嘛？听说你出关了，就着急来了...”
沈煜勾着她胳膊呵呵笑着。
“也不知哪学来的这怪腔怪调，娘就是娘，还老妈...你娘我有这么老嘛？”
女子嗔怪的点了点他额头，也舍不得推开，反而搂的紧了些。
两位美婢这才迈着细碎的步子，气喘嘘嘘的赶了过来，一个人撑着黄油纸伞，一个手里捧着干爽的衣衫，忐忑不安的在门口跪了下来，浑身瑟瑟发抖。
这位董红袖，便是城主府的女主人，别看她此时对着少爷和颜悦色，一副慈母模样，但脾气可是出了名的暴躁，就连城主都三天两头挨揍。
今日自己让少爷淋着了雨，一顿责罚是少不了了，真要发作起来，被送回教坊也不是没有可能。
幸好沈煜素来善解人衣，在自家老妈臂弯里偷偷朝她们使了个眼色，而后道：“衣服和伞放那，我自己换，我和老妈说几句贴心话，你们先回去吧！”
董红袖原本已是柳眉竖起、双目含煞，听到这话顿时眉开眼笑：“乖儿，可是又看上哪家姑娘了？和娘说，要是你家老东西没本事搞定，娘来！
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开枝散叶了...大婚不急，多收几房小妾总是好的...”
她看着两个美婢的背影，有些不屑的扁了扁嘴：“那老东西没啥眼光，给你找的都是些烟花女子，虽然也是完璧，但这种货色，怎么配得上我家煜儿？”
“老妈...”沈煜呻吟了一声：“我和你说的不是这个...嗯，老爹今天来找我...”
他将沈半郡所言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
越听，董红袖的眼睛越亮，到了后来，终于按捺不住，一拍竹榻旁的案几，喜道：“这老东西总算是做了件出息事...嗯，回头我叫人把那乱嚼舌根的贱女人送去教坊就得了，这老东西就饶他一次！”
“原来老妈早就知道了啊？可老爹听了自己的提点，正准备将那位藏起来呢...
这下糟糕了...老妈要是忽然找不到人了，老爹那一顿打还是跑不了！”
看着那被董红袖轻飘飘一掌就四分五裂的檀木案几，沈煜有种好心办了坏事的感觉，为沈半郡默哀了几秒。
“煜儿，仙宗开山最低也要十二岁才能入门，五年前那次你还不够格，可惜了...这次，可得抓住机会...
娘我这辈子是没指望了，但我家乖儿能入仙门也是一样的...到了仙宗...”
她在那絮絮叨叨嘱咐着，一会功夫说的话比她平日整年还多，沈煜静静的听着，也不厌烦。
老爹提到了仙门后，某些记忆这才解锁。
自家这位老娘这辈子一直都在追逐仙缘，年轻时曾三入仙宗，但最终都是无功而返，心灰意冷之下才嫁给了沈半郡，十五年前生下了自己。
但就算如此，她还是在城主府内自己建起了道宫，又让沈半郡花费了重金在唐国各地收集来了各式各样的灵花异草和仙门典籍，想着能自悟仙道，点莲成仙。
但实际上，凡俗间哪里有真正的天材地宝、仙门典籍可寻？她这腔心思多半是白费了的...
董红袖其实也不是不知道，这一切大多只是自我安慰之举而已。
如今听到自己的儿子有希望入仙门，那真是欣喜异常，比自己得道成仙了还要高兴。
董红袖一脸兴奋的说着：“三宗九派十八洞，万法宗是三宗之一，咱们巴郡便是他们辖下...这次来的，自然也是万法宗的仙人！
我估摸着，还是五年前那位仙长，否则你家老东西本事再大也搭不上关系。”
她越说越兴奋，起身背着手踱了几步：“如果是他倒是好办多了，当年要不是你年龄不够，那时他便想带你上山的...这次既然能下那样的允诺，这事几乎就成了！
不过仙宗之内竞争激烈，还是得做些准备才是，那老东西这些年也帮我搜刮了不少宝物，有几样还真不错，你自己未必用得上，但用来结交仙长，让他们多照拂一二还是可以的...
乖儿，娘和你说啊...这仙宗和凡俗其实也没什么两样，除了资质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人脉了...”
她话题一转，又上起了人际关系课，这些，沈煜倒是没多大兴趣，嗯嗯啊啊的应着，又已魂飞天外。
“前一世，似乎出了什么事，没多少年，老妈便郁郁而终了...
老爹这才疯了，最终惹来了灾祸，如今先得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像和我有关！”
这一日，整个沈城都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
无数适龄的少年都被聚集到了城主府外的广场上，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足有千许人。
广场四周人更多，几乎全城的民众都在这了。
有不少家庭正好有孩子入选，此时更是双眼放光，嘴中喃喃祈祷着。
如果祖坟冒烟，自家的娃能入仙长法眼，就能一步登天。
沈煜自然不用和他们挤在一起，他看见头顶那火辣辣的太阳就犯晕。
不过为示虔诚，沈半郡这次可没骄纵他，还是硬拉着和他一起站在了一旁的石台上。
城主大人身着锦袍，气势凌人，只是脸色似乎有些潮红，仔细看去，那应该是一个巴掌印。
董红袖站在一旁，拉着沈煜的手细细叮嘱着：“等会见着了仙长可不许犯浑...别看她年纪看起来和你差不多，但那是仙人，驻颜有术而已...”
“那仙长是女的？而且应该还长的挺好看？”沈煜有些窘逼，老娘这是生怕自己色心大起啊。
正午时分，天边有一道银光闪起，几次闪烁之后便到了近前，一个身着百色道袍的少女翩然而下，落在了台上。
“仙长驾临了...”
“这可是飞剑啊！”
“天哪，天上的仙女也不过如此了...”
四周的民众顿时疯狂了起来，一会功夫便已跪倒了一片。
此时，台上，沈煜却已呆如木鸡，脑子轰的一声炸响，段段记忆接踵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