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黎歌三人到驸马府中拜访,待宾主相见,却有两人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一个自然便是黎歌,他不料竟在驸马府中见到当朝大皇子,权势滔天的兵部尚书完颜宗干。
甄五臣曾言,完颜宗干在完颜阿骨打灭辽建国的过程中发力甚多,劳苦功高不做第二人想,文治武功皆有明主之相,奈何他乃是庶出,无缘皇位,故而心怀不忿,欲将完颜杀害,待将来完颜晟驾崩,定然趁机夺位。
如今自己竟将完颜送到他面前,但凡出现一点纰漏,只怕今日定要血溅当场,故而心中忐忑。
另一人却是假驸马,真刺客的刑化鹏。
他进门第一眼便认出黎歌,不知他为何会与郭药师的儿子同来,完颜宗干就在身侧,若他说漏了嘴,只怕自己今日有死无生。
当下心中一动,朝黎歌抱拳道:“常听人说郭公子一表人才,玉树临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郭从义不悦道:“司徒驸马,在下才是郭从义。”
刑化鹏装作恍然道:“实在抱歉,司徒见三位一般少年英雄,竟认错了人。”
郭从义虽然顽劣,但也知完颜宗干是谁,在他面前不敢造次,抱拳朝完颜宗干一礼道:“小子郭从义见过大皇子。”
完颜宗干伸手将他轻轻托住。
“我与你父亲同殿为臣,郭公子莫要见外了,却不知这两位如何称呼?”
他自打进门,一直面带微信,言语轻柔和煦,令人听了极为舒服。
黎歌抱拳道:“在下葛离,见过大皇子。”
完颜也如大人一般抱拳,大大咧咧道:“我是郭从义的二表舅,郭药师的小舅子,见过大皇子。”
完颜宗干莞尔一笑,将三人邀请各自落座。
完颜宗干微笑道:“这几日我见郭将军格外忙碌些,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郭从义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反正大人小孩都抓,大皇子莫在晚上赶路,免得惹来麻烦。”
黎歌皱眉道:“你怎能如此与大皇子说话?”
完颜宗干笑道:“郭公子此言发乎内心,完颜宗干定然谨记在心,以后但凡天黑,必不敢出门,免得被你父亲抓了现行。”
几人闻言,各怀心思,哈哈大笑。
只郭从义毫无心机,见完颜宗干平易近人,新中喜欢,笑道:“抓了也没有事,你提我的名字,必然好使。”
完颜宗干点头应是,又道:“你父亲尽忠恪守,兢兢业业,我颇为仰慕他,奈何他也不知有何顾虑,总是躲着我。司徒是我的亲妹夫,与你年龄相仿,你们年轻人正该多亲近亲近。”
邢华鹏颔首道:“我听说郭公子风流倜傥、率性直爽,早有交结只心,今日既然来了,说什么也要在我这里用过午饭再走。”
郭从义理所当然道:“那是自然,我也没说要走啊。”
完颜宗干莞尔儿一笑,起身道:“你们年轻人在一起说说笑笑,我便不陪着了。”
郭从义挽留道:“大皇子望着比我还年轻些,如何便这般老气横秋,莫不如留下来,大家一醉方休。”
完颜宗干许是被夸得高兴,哈哈大笑,握着郭从义的手道:“我也颇喜欢与你们风花雪月,一醉方休,但奈何一国重担尽皆压在身上,实在是分身乏术,你若真想与我喝酒,便回家与你父亲商量,但凡一纸书信送到我府上,本皇子势必亲身赴宴。”
郭从义毫不犹豫点头答应。
“大皇子只管放心,我父亲最怕我与他胡闹,此事保准能成。”
完颜宗干又与他斡旋几句,便告辞离开。
待完颜宗干身影消失,堂中四人,除了郭从义之外,均是长吁一口气。
邢化鹏望着黎歌道:“后堂准备了一些酒水,想来应该好了,不如咱们移驾如何?”
三人并无异议,便随他往后堂走去。
黎歌故意拉后他们一步,待见后堂位置,刑化鹏便驻足邀请客人先行。
黎歌左右张望,问道:“贵府处处雕梁画栋,却不知在何处解手。”
刑化鹏笑道:“出了那边小门尚还有些距离,便由在下亲自为葛公子带路好了。”
完颜也凑过来道:“一起,一起,本公子也要撒尿。”
黎歌一瞪眼道:“连撒尿也要学别人,快滚回去。”
完颜怒道:“凭什么说我学你,小爷自己不会尿急吗?”
黎歌气恼道:“那你便自己去吧,我突然不想尿了。”
完颜不知哪里惹恼了他,冷一声,与郭从义走进后堂。
二人皆默不做声,缓缓朝茅房走去。
“黎兄,多年不见,你越发风采照人了。”
黎歌叹道:“世事无常,谁能料到你我竟能在大金国的驸马府中相遇。”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却不知黎兄什么时候来到东京城中,化名前来,又所为何事?”
“我前几日见过上官姑娘,她等你等得很着急,想要见你一面。”
邢化鹏沉吟良久,缓缓道:“我脱不了身,便请黎兄帮忙带句话吧。”
黎歌摇头道:“我并不想参与此事,你还是自己去和她说一声吧。”
邢化鹏皱眉道:“完颜宗干天天找我议事,公主更是一刻也不离开我,这让我如何是好?”
黎歌苦笑摇头,转身朝后堂走去。
“以我观之,那日邢兄一曲《凤求凰》已将上官姑娘打动,邢兄与他郎才女貌,正是良配,自然需亲身前往。”
待二人返回后堂,却见堂中一个美艳少妇与郭从义二人斗酒正酣。
那少妇衣袖高挽,酥胸半抹,大大咧咧坐在郭从义对面,举着一个酒碗,与郭从义重重一碰,仰头灌入口中。
黎歌识得其人,正是西平公主完颜及蔻。
邢化鹏尴尬一笑,上前柔声道:“公主,如此豪饮,当心伤了身体。”
完颜及蔻顺势躺入他怀中娇笑道:“相公,这是谁家的傻小子,我为何没有见过?”
邢化鹏笑道:“他是郭药师将军家的公子,刚来上京不久,公主不识也是情有可原。”
完颜及蔻掩嘴笑道:“他要和我拼斗,如何是好?”
邢化鹏无奈道:“公主千金之躯,不可多饮,想来郭公子是与你开玩笑的,做不得真。”
完颜不服道:“我外甥自与我吹牛,说他千杯不醉,万杯不倒,却惹来公主嘲笑,故而两人相约斗酒,如何却成了玩笑?”
郭从义怒道:“本公子绝非吹牛,若你能将我灌醉,我便叫你二姥爷都可以。”
完颜及蔻见他与一个孩子这般认真,忍不住咯咯娇笑。
“本公主也是从未醉过,今日定与你好好较量一番。”
当下二人各自将酒斟满,便要开喝。
邢化鹏虽不情愿,但也没有再行阻拦。
完颜却将酒坛摁住。
“既要斗酒,便需加些彩头,方才有些意思。”
完颜及蔻问道:“小鬼有何说道?”
完颜促狭道:“谁若认输,便需脱去一件身上衣物如何?”
如今天气炎热,众人身上只怕连一件多余的衣物都没有。
邢化鹏闻言自是大怒,勃然变色道:“大胆,你敢亵渎公主,不想活了吗?”
黎歌也觉得此举大大不妥,正欲开口说和,却听西平公主不悦道:“你便知我输定了吗?”
邢化鹏着急道:“不论输赢,其心当诛。”
完颜及蔻不满道:“自你成为驸马之后,便日日要求我这般那般,你既要了如花美眷,又得了高官厚禄,还想让我成为一个唯命是从的婢女吗?”
邢化鹏赶紧摇头道:“公主莫要误会。”
完颜及蔻又道:“你们宋朝人那一套奴役女子的做法,在我女真族却不实用,今日我定要与他斗酒,你且帮我盯好,莫要让他偷奸耍滑便是。”
邢化鹏无奈点头,讪讪走到远处小几上坐下。
黎歌不料完颜及蔻如此不讲道理,邢化鹏平日里定也难免要忍受河东狮吼之苦,想来这些抗金的义士为了救国,也算是遍尝世间艰辛了。
只见两人一言不发,也不吃菜,坛来碗,少顷之间,竟是三坛烧酒下了肚。
完颜及蔻酒量虽好,但也经不住如此喝法,暗暗运转内劲,强行消化酒力。
黎歌虽觉如此有失公允,但若让完颜及蔻输了赌斗,却是大为尴尬,故而只做没有看见。
不料郭从义竟是喝酒如鲸吞牛饮一般,眼见两坛酒下了肚,既不见他起身解手,也不见他露出醉态,似乎烧酒从别处漏了一般,令人啧啧称奇。
两人再喝少顷,完颜及蔻运功化酒的次数越发频繁,终于将碗一顿,倚在案上,沉沉睡去。
完颜一跃而起道:“好外甥,竟真有千杯不醉的本事,快去扒他的衣服。”
郭从义晃晃悠悠站起身来,也不知意欲何为。
邢化鹏脸色乌黑,正欲发怒,却见郭从义脸色攸然一片潮红,一头栽倒在地,转眼间已是呼噜震天而响。
邢化鹏正要将完颜及蔻扶起,却被黎歌一把拉住。
“邢兄,若要见上官姑娘,现在便是最好的机会。”
邢化鹏迟疑道:“地上冰凉,我总得将公主扶回房中休息呀。”
完颜笑道:“些许小事,自有下人去做,你若将她扶醒了,如何脱身?”
见邢化鹏还在犹豫,黎歌将他一把拉起,朝府外走去。
三人出了府门,坐上郭从义的马车,直奔倚翠楼而来。
此刻午时刚到,倚翠楼里并无几个客人,待到了晓风阁前,黎歌拉着完颜止步驻足。
“邢少侠,黎某便只能帮到这里了,虽然我与上官姑娘并未深交,但自那日比武招亲之后,我便觉得她闷闷不乐,你莫要辜负了她。”
邢化鹏心事重重,抱拳道:“多谢黎兄美意。”
黎歌点头道:“我与这小子在前院等你,你且上去吧。”
黎歌望着邢化鹏走进上官有琴的房间,才长叹一声,拉着完颜走进前院上官有琴的包厢内,欲一边休息,一边等候邢化鹏。
完颜笑道:“黎歌儿,我能看得出你的心情并不好。”
黎歌白他一眼,仰头将一杯酒灌入口中,伸手在琴弦上一拨,但听琴声如水,缓缓流出,却是一曲《汉宫秋月》。
《汉宫秋月》所奏最是哀怨传情,完颜虽年纪尚幼,但也渐渐安静下来,望着窗外默默出神。
忽闻楼下传来一声怒喝:“好个老鸨儿,竟敢欺骗本公子,既然上官姑娘不在,何人在此弹奏?”
接着便是一阵鸡飞狗跳,一群人呼啦啦涌上楼来。
包厢门帘被人一把拉开,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一步跨入,身后尚跟着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兵,却是当日出金三千两的怀公子到了。
怀公子见埋首弹琴的便是当日拔了头筹的青年人,冷笑一声道:“好小子,见了本公子还要装神弄鬼吗?”
黎歌仿似没有听见一般,依然弹奏不止,琴声愈发哀婉传神,令人闻之心酸。
怀公子怒从心起,抓起桌上茶盏,朝黎歌当头掷去,张口骂道:“我只当上官艳天冰清玉洁,不料竟将男人养在青楼,果然下贱得很。”
黎歌琴声不绝,挥手轻弹,但见那茶盏猛然掉头,狠狠砸在怀公子嘴上,咣当一声,坠地摔得粉碎。
怀公子口中鲜血长流,用手一捂,竟接住两颗门牙,凄惨叫道:“反了,反了,来人呀,快给本少爷拿人。”
众官兵拔刀在手,呼啦啦抢入房中,将黎歌团团围住。
黎歌抬首皱眉道:“我拔你两颗牙齿,只是嫌你言语龌龊,若再不知趣,小心你的脑袋。”
怀公子好不容易将口中鲜血唾尽,铁青着脸道:“好小子,上京城中能要了我完颜怀古脑袋的人只怕还没有出生,却不知你仗了谁的势,敢与本公子作对。”
完颜冷笑道:“怀公子,你带着大头兵逛妓院,仗了谁的势?是完颜丞相给你的兵权还是宗翰将军与你的方便?”
怀公子见他年纪虽小,但气势比别人均要强些,惊疑道:“你是谁家的小孩,毛都没有长全便来学人家逛妓院。”
完颜道:“你别管我是谁,反正我家有不少人天天能见着皇上,你且回答我的问题。”
怀公子低头沉吟半晌,实在想不起哪一个当官的家中比自己家中还多,便冷笑道:“装神弄鬼,今日若不叫上官艳天出来赔本公子,定叫你们吃上十年八年牢饭。”
话音未落,却见门口转进一人,沉着脸道:“丞相府好大的官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