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歌虽不情愿,但每次奔跑之时,总会感觉一股热气自足底隐白穴产生,依既定路线循环往复,不断壮大,几欲将经脉撑爆,直至自己跳入水中。
好在越往南走,水系越是发达,溪流湖波,池塘水洼随处可见,他虽不会散气收功,但也勉强摸索出了控制方向的办法,每每无法忍受之时,便噗通一声跳进水中,倒也没有性命之虞。
如此又行数日,两人连赶两千余里,来到长江边上。
江面宽广,放眼望去,少说也在百丈之外,且江流湍急,连阮语吟也不敢仗着身法,凌空虚度。
二人无奈,顺江而下,寻找摆渡的船只。
行不过数里,渐渐有了人烟,但见往来之人各个仗剑背刀,行色匆匆。
“恶婆娘,南方武林中人有这么常见吗?”
阮语吟实不想惹上别的麻烦,摇头道:“没有,想来应该有什么大事发生,我们再想别的办法过江。”
黎歌巴不得往人多的地方钻,好趁乱逃跑,闻言自是万般不愿。
“你若想凫水过去,我自不拦你,但恕小爷我不能奉陪。”
阮语吟自知若无渡船,确实难以过江,便点点头道:“到了人多处,你切莫耍些小聪明,冰魄神针一直在你体内,若离了我的话,立时便会发作。”
黎歌被她道破心思,冷哼一声,低头朝前走去。
再行里许,水势已趋平缓,转过山脚,便是一个渡口。
码头上等渡的人聚了不少,有男有女,船只却只有四个。
黎歌眼看一时半会过不了江,便围着一块石碑瞅了半晌,伸指一字一顿念道:“红後土液”。
阮语吟怒道:“不识字莫要乱念,丢人现眼。”
偏黎歌不明所以,无辜摊手道:“小爷念错了字吗?”
旁边一位面目俊朗,白袍如雪的年轻道士笑道:“小兄弟岂止念错了字,简直没念对一个,此四字该念作:江陵古渡才对。”
黎歌细一琢磨,又觉碑上四字确实与他所说的有些相似,脸一红啐道:“谁在碑上胡涂乱画,害小爷念错了字,简直狗屁不通。”
那道士呵呵一笑,见众人将目光聚在他身上,才缓缓说道:“此碑大大有名,乃是诗仙李太白削石所成,挥指所书,如何到了小兄弟口中,却成了狗屁不通。”
黎歌面上有些挂不住,兀自嘴硬道:“牛鼻子胡吹大气,既是李白所写,怎会如此粗陋不堪?”
那道士微笑摇头,却没有说话,显然懒得与他辩驳。
身边一个着鹅黄色衣服的年轻女孩笑着道:“邢师兄何不讲个明白,婉儿也想听听。”
那道士显然挺宠溺师妹,微笑着说道:“当年李太白因永王李案,被流放夜郎,胸中积郁难舒,行至白帝城,听闻赦书,惊喜交加,放舟南下,一日而回。
行至江陵,豪气大发,挥剑削石成碑,并指做笔,写下这‘江陵古渡’四字狂草。此四字龙飞凤舞、笔迹疏狂,如群鸿戏海,似舞鹤游天,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墨宝。
自古多少文人骚客不远万里,来此瞻拜拓印,却被这位小兄弟说成糊涂乱画,实在是大大的不该。”
小师妹天真一笑道:“他也许并非故意,而是不识内情吧,婉儿也不知。”
黎歌以为他师兄妹合伙嘲讽自己,顿时恼羞成怒道:“小娘皮自去讨好情郎,何必挤兑小爷我。”
小师妹被他一凶,俏脸通红,眼中泪水打转,被气的说不出话来。
那道士眉头一皱,冷哼一声,人群中顿时又钻出五个道士来,唰地一声将黎歌和阮语吟围在当场。
眼看争斗一触即发,远处却尘土飞扬,奔来一群骑马的大汉。
来人足有五六十人之多,人喊马嘶,各个如同凶神恶煞,刀剑斜背,好不威风。
行到近处,抽刀下马,把个渡口围了个严严实实。等渡众人均是脸色一变。
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者越众而出,抱拳道:“各位朋友,在下盐帮玄衣护法沈春秋,因我盐帮在追查一个紧要人物,叨扰之处,望各位武林同道海涵。”
他说的客气,但脸上却全无抱疚之色。
那年轻道士略一沉吟,见几位师弟师妹都望着自己,便抱拳应道:“在下无量山弟子邢化鹏,久仰盐帮大名。”
沈春秋听他竟是无量山弟子,赶忙收起倨傲之色,上前两步,抱拳道:“可是无量山玄字辈首席,两仪剑客邢少侠吗?”
那邢化鹏见他识得自家名号,心中一喜,淡淡说道:“正是区区在下,不知沈护法追查何人,又为何将我等拦下?”
沈春秋义愤填膺道:“本帮追查之人名叫颜素素,乃是个貌美如狐,心毒如蝎的妖女,无故杀害我帮少主。我盐帮尽起帮众八千六百三十二人,全力追杀妖女,所以才叨扰了各位。”
邢化鹏皱眉道:“颜素素,听名字陌生的很,我若见了此人,定第一时间知会贵帮。
武林大会召开在即,我无为师叔已经先行赶到走马岭主持大会,我等急着赶到,这便要告辞了。”
无量山俨然为武林正道之首,沈春秋如何敢拦着,抱拳道:“既如此,邢少侠请自便,各位武林同道,若无女眷随行,便可自行离去。”
等渡众人闻言,未带女眷的欣喜离开,带有女眷的却是纷纷皱眉。
邢化鹏略一抱拳,带着手下师弟师妹转身朝码头走去。
不料黎歌指着那小师妹道:“这丫头不就是颜素素吗?莫要跑了妖女。”
盐帮众人闻言顿时变了脸色,齐刷刷将目光聚在那小师妹身上。
那小师妹俏脸通红,伸出藕臂指着黎歌颤声道:“你胡说八道,我叫洛婉儿,不是什么颜素素。”
黎歌坏坏一笑道:“你长的如此漂亮,现在又想混在一帮道士群里溜走,谁知道是不是叫颜素素?”
邢化鹏“锵”的一声,亮出背后长剑,剑尖斜指黎歌,沉声道:“朋友,既要挑事,便亮出名号。”
阮语吟本不想抛头露面,可又担心事态发展的无法控制,只好咯咯一笑道:“邢少侠莫要动气,这小子不通武艺,更没甚名号可亮,你堂堂两仪剑客,名满武林,何苦与他一般计较。”
邢化鹏其实早已注意到了阮语吟,但却看不出她的深浅,加之她说的好听,便收了招式。
“既然是个平头百姓,我便予这位娘子个面子。”
说完果然不再理会黎歌,转头对沈春秋道:“沈护法,你怎么说?”
沈春秋颇有些为难道:“邢少侠,颜素素长何模样,我等并未亲见,只知她年方二八,貌美如仙,这位女侠……”
邢化鹏冷笑连连道:“好的很,但不知道我无量山的弟子该当如何向盐帮证明清白。”
沈春秋犹豫良久,抱拳道:“是与不是,灵犬一嗅便知,还望这位女侠配合一二,得罪之处,沈某改日亲至无量山道歉。”
自有两个大汉每人拽着一条灵犬走上前来。
只见那灵犬不似中原品种,个头高大,如同牛犊子一般,浑身油黑瓦亮,被两个壮汉拉着犹自不安分,弓着身子往前刨,口中竟发出虎啸般的低吼。
沈春秋得意地介绍道:“这两只灵犬乃西域品种,搏虎斗狮不在话下,嗅觉最是灵敏。”
那灵犬在洛婉儿身前张牙舞爪,几次人立而起,直把个小姑娘吓的面无人色,眼眶通红。
黎歌见她凄惨模样,顿觉心中不忍,暗暗有些后悔。他常在村里欺负大黄,最会吸引狗类注意,当下张嘴梗着喉咙发出一声低吼。
两只灵犬转头向他看来,见他翻着白眼挑衅,顿时发狂,猛然朝他扑去。
两个大汉没料到竟然有人自寻死路,猝不及防之下,手中铁索被一挣而脱。
这一下异变突起,邢化鹏虽然仗剑护在师妹身侧,但也是拦之不及。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青光一闪,两颗狗头冲天而起。无头狗尸去势不减,狠狠将黎歌撞倒在地。
黎歌被染的跟个红孩儿似的,狼狈抱怨道:“恶婆娘,你就不能早点出手吗?”
阮语吟一剑在手,没好气地说道:“黑狗血避邪,你该开心才对。”
两人旁若无人地斗嘴,却惹恼了一旁的沈春秋。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杀我盐帮的灵犬。”
阮语吟冷笑道:“一群倒卖私盐的亡命徒而已,何时有了资格在姑奶奶面前耀武扬威。”
沈春秋刚才只觉眼前一花,两只灵犬便尸首分离,现在又见她口气大的离谱,心中有些惊疑不定,抱拳道:“敢问姑娘高姓大名。”
“区区盐帮七护法之一,你还没有资格听我名讳,若聪明些就赶紧滚蛋,若再来纠缠,地上躺着的就是你的榜样。”
黎歌闻言一骨碌爬起来,懊恼道:“沈老头,她拿你比做狗哩。”
沈春秋不愿理会他,抱拳说道:“姑娘身手了得,沈某自愧不如,但我盐帮弟子却没有任人揉捏的孬种,今日之事若不给老夫个说法,盐帮八千弟子与你不死不休。”
阮语吟不为所动,淡淡说道:“若要说法,便让何九龙亲自来找我,我会在江陵府等他一日。”
说罢抓起鲜血淋漓的黎歌向渡船纵去。
众人为她气势所夺,纷纷侧身让路,不敢再行阻拦。
沈春秋扬声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姑娘的话沈某定然带回给帮主,明日江陵府再行领教。”
黎歌勉强回身抱拳道:“沈兄,后会有期。
二人过了江,打道进了江陵府。又为黎歌购置了一身衣物换过,便寻望江楼而去。
望江楼乃是江陵府最大的酒楼,临江而建,楼高两层。
二人径直上了二楼,此刻午时刚到,二楼几乎没有什么客人,只在临窗的桌子上坐着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一边欣赏长江美景,一边自饮自酌。虽只露着侧脸,但见她鼻梁英挺,睫毛高翘,眉目如画,显然漂亮至极。
黎歌也想找张临窗的桌子,但阮语吟不愿意惹人注目,将他拉在角落里坐下。
自有小二上前给二人各沏一碗茶,点头哈腰道:“二位客官吃点什么?”
不待阮语吟说话,黎歌接口道:“你且说说,都有些什么拿手的好菜。”
那小二得意洋洋道:“本店拿手菜样那可多了去了。光各式鱼糕便有十二种之多,酥香细腻,在别处是绝对尝不到的。更有山药泥、白酥丸子、皮条鳝鱼远近驰名。松鼠鱼、黄焖鸡、红烧蹄膀、蓑衣丸子味道一绝。尚有贴锅饺子、腊鱼腊肉、油炸糍粑等地方特色,茶点面食零零总总不下百种。但不知客官要尝尝哪一样?”
黎歌听他说的精彩,不由口中生津,大手一挥道:“便把你说的这些每样都来一份。”
店小二不由愕然。
“公子与我开玩笑吗?本店价低货足,只两个菜估计都吃不了。”
阮语吟笑呵呵道:“好个蠢才,还当真了不成,且上一盘鳝鱼花糕、做一条松鼠鱼、再加一份贴锅饺子就可以了。”
那小二不敢顶嘴,喏喏点头便要离开。
黎歌却将他一把拉住。
“有什么好酒没有?小爷肚子里的酒虫造反了。”
小二一听他要买酒,又来了精神,张嘴道:“有菜怎能无酒,本店有江陵特产的红粮散曲,入口柔和,后劲无穷,更有窖藏的绍兴女儿红,年份十足,甘醇无比,尚有北方烧刀子,为酒中之霸……”
阮语吟一瞪眼道:“何来这么多废话,他一个小屁孩喝什么酒,还不快滚?”
小二一脸委屈地白了黎歌一眼,转身噔噔噔跑下楼去。
黎歌拉着脸嘟囔道:“恶婆娘忒小气了些,小爷我顿顿无酒不欢,这饭却是没法吃了。”
阮语吟无奈将茶碗一顿,说道:“小倔驴莫再惹是生非,此间酒贵,我没有多余的银两请你喝酒。”
黎歌鄙夷地说道:“你自己囊中羞涩,却说我是小屁孩,简直虚伪至极,狗屁不通。”
阮语吟被他嘲笑,恼羞成怒。
“你若有本事,自去讨酒喝,干我何事?”
黎歌兜中半个子儿也没,顿时被她僵住,黑着脸冷哼一声,却没有再说话。
不料窗边红衣女子却回过头来,咯咯一笑道:“她既没钱请你喝酒,何不过来陪本姑娘喝上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