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夜长,虽已是戌时将尽,但阴山教里大多弟子均未入睡,犹自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废物凌风子咸鱼翻身的奇事。
却说茅屋旁的一座崭新房舍中,他们口中的凌风子正一脸愁容地望着站在地上的苏雪儿。
“雪儿师姐,你要站到什么时候?”
苏雪儿只是低头不语,仿似没有听见一般。
黎歌语重心长道:“雪儿师姐,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在这里处处受人欺负,迟早要被赐予别人为奴,故而便勉强答应了下来,你莫要担心,我不会碰你半根手指头。”
苏雪儿依然低头不语。
黎歌正待再安慰她,却见地上躺着的人缓缓苏醒过来,正是二师姐蓝灵儿。
蓝灵儿气火攻心一时晕了过去,此刻悠悠转醒,躺在地上怔怔发呆。
黎歌冷笑道:“蓝灵儿,你还要装死吗?”
蓝灵儿惨笑一声,缓缓坐起来倚在门上。
“也不知你这废物走了什么狗屎运,竟被那两个狗男女如此照顾。”
黎歌戏虐道:“我也不知道,你却是问错了人。”
蓝灵儿被他一激,怒火攻心,拔出墙上长剑,娇叱着朝他砍来。
苏雪儿顿时大惊失色,顾不得害怕,赶忙拔剑将她拦住。
“二师姐,快快住手,凌风子现在是你我的主人,杀不得。”
蓝灵儿怒道:“偏你这贱骨头喜欢做奴才,我蓝灵儿何等样人,即便死了也不要做这个废物的奴隶。”
说罢一脚将苏雪儿踢翻,挥剑朝黎歌脖子上抹去。
苏雪儿应声倒地,眼见蓝灵儿含恨出手,宝剑快如闪电,眨眼间已经到了凌风子胸前三寸之处,心中一苦,忍不住落下泪来。
但听“叮”的一声脆响,二女眼前一花,蓝灵儿手中长剑脱手飞出,落在门外。
蓝灵儿不可思议地看着黎歌,猛然奔出门外,将长剑起,又复冲了过来。
黎歌冷哼一声,待剑尖到了眼前,攸然伸出两指,将其紧紧夹住,任由蓝灵儿如何使劲,却是再进不得分毫。
只这一手,直看得坐在地上的苏雪儿目瞪口呆,怔怔出神。
蓝灵儿弃了宝剑,后退两步,咬着嘴唇道:“你不是凌风子。”
黎歌笑道:“我就是你们的小师弟凌风子,二师姐不识得我吗?”
蓝灵儿下意识道:“凌风子何时有了这般功夫。”
黎歌神秘一笑道:“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你敢听吗?”
蓝灵儿惊疑不定,低头沉默半晌,缓缓抬头道:“凌风子,你是何人,潜在阴山教意欲何为,我都没兴趣知道,但若想要姑奶奶伺候你,却是想都别想。”
黎歌不在意道:“你只需在我这里安安静静待上三天,待师傅寿宴一过,我自会禀明他老人家,还你二人自由之身。”
蓝灵儿以己度人,哪里会相信他的鬼话,冷笑连连道:“莫要假惺惺作态,不过是想诓骗我们种蛊而已。”
黎歌摇头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并不屑于用这种下作的手段。你们且各自休息去吧,明日早些起床,将屋里收拾一下。”
说罢便径直出了门,又走回自己的狗窝躺下。
一夜无话,第二日苏雪儿早早便将他叫醒。
待他回到新分的房舍中,但见窗明几净,早已被人打扫得纤尘不染。
桌上摆放着几个包子和一碗稀饭。
黎歌奇道:“吃饭不是需要到飨食殿吗?”
苏雪儿解释道:“飨食殿只提供一顿免费的晚饭,早饭和午饭却需要自己花银子买,故而可以带回。”
黎歌点头道:“那你吃了吗?”
苏雪儿笑道:“我在飨食殿便吃过了,还帮二师姐带了两个馒头回来。”
黎歌知道蓝灵儿尚未起床,也懒得理她,吃过饭便带着苏雪儿朝外走去。
一路所遇之人尽向他投来羡慕的眼光,黎歌年纪虽然不大,但所经之事已不在少数,自是面色如常,不理会别人分毫。
行不及远,便见凌云子正给别的弟子分派工作。
黎歌笑问道:“大师兄,不知小弟今日当做何事?”
凌云子善意一笑道:“念师弟昨晚劳累,今日便不与你分配事情了,好好将养一下身体,方不负少年得意。”
黎歌知他误会,也不解释,抱拳道:“多谢大师兄体谅,小弟告辞。”
说罢又带着苏雪儿向后山走去。
众弟子均在各殿忙着张罗寿宴,后山上便格外安静一些。
待行到无人处,黎歌便笑道:“雪儿师姐,我与你过两招如何?”
苏雪儿不解其意,只当他要惩戒自己,慌忙道:“可是雪儿做错了什么?”
黎歌摇头道:“你没有做错,我只是想考较一下你的功夫而以。”
苏雪儿方才明白他要指导自己功夫,喜不自胜,当下便将自己所学过的招式一板一眼尽数给他演练一遍。
直待她收了架势,黎歌才缓缓道:“你所学招式并无差错,只是中间缺了不少起合承转的变化而已,故而该快的地方不快,该慢的地方却不慢,该斜劈的使成了竖砍,该虚刺的地方却成了实招。
便如这一招鹤舞九天,当极尽飘逸之态,出招不宜过快,力气也不要使足,当留七分变招在内。再如这招神龙摆尾,却不需跃起,也并非守式,而是《天山剑谱》极为强劲的攻击招式,需腰马合一,力从地起,势大力沉,一招致命……”
黎歌口说手比,将她所有不足之处一一点出并加以更正。
苏雪儿但觉招式从他手中使出与自己仿佛云泥之别,倒不像是同一套功夫一般,皱眉道:“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与大师姐教我们的截然不同。”
黎歌冷笑道:“这阴山教藏污纳垢,各凭算计,他们哪里会将真功夫教给咱们。”
苏雪儿虽不太聪明,但好在以勤补拙,这些年来修习功夫,别人练一遍,她便练十遍,别人练一个时辰,她便练十个时辰,故而一招一式有板有眼,极为扎实。
如今得了黎歌指点,招式承转之间逐渐融会贯通,越使越顺畅,但见人影翻飞、青光乍收乍放,静如处子,动若脱兔,已将一套《天山剑谱》使的行如流水。
黎歌又将她调息运气法门中的不足尽数更正,苏雪儿但觉神清气爽,内息壮大了不止一倍。
眼看日落西山,黎歌拍手笑道:“哪个若说雪儿师姐傻丫头,那才叫自掌嘴巴呢。”
苏雪儿心中畅快,对黎歌自是感激不尽,收剑拜倒在地:“雪儿谢过主人教导。”
黎歌赶忙将她扶起道:“昨晚不是说过了吗,我不是你们的主人,再过几日定然还你们自由。”
苏雪儿并未起身,倔强道:“从未有人对雪儿这般好过,我心甘情愿认你为主。”
黎歌拉着脸道:“对你好些便要认我为主嘛,我只当你是我妹妹看待,你再这般我便要生气了。”
苏雪儿眼眶通红,闻言缓缓起身,杵在原地摆弄衣角。
两人正沉默间,却见蓝灵儿与一个老道士急速而来。黎歌识得正是阴山教的地师罗清寒。
二人作揖道:“弟子见过师叔。”
罗清寒面色不善,盯着他道:“天师阁果然人才济济,冷不丁便冒出你这么一个高手。”
黎歌目视蓝灵儿,见她也一脸幸灾乐祸望着自己,冷哼一声道:“回师叔,前几日弟子失足落下无望崖,在一处山洞中拾到一个盒子,内有一本《天山剑谱》的全本和一颗丹药,服食之后内力大增,只是见这几日师傅忙碌,不及上报而已。”
“满口胡言,骗得了老道吗?”
罗清寒面色阴沉,一拳直奔黎歌面门而来。
黎歌在他手腕上轻轻一搭,借力向后跃开。
“师叔若要考较弟子功夫,弟子感激不尽,若要斩杀弟子,却需给我个说法。”
他话音未落,但见远处又有二人急速而来,却是凌风子和绿莺儿。
绿莺儿娇笑道:“师叔,不知凌风子哪里得罪了您老人家,还请相告,弟子定给师叔一个满意的交代。”
罗清寒冷哼道:“天师阁倒是团结得很,此子扮猪吃老虎,我怀疑他是别派的奸细,混在阴山教别有用心。”
凌云子抱拳道:“凌风子入得山门已有两年有余,一直在弟子手下做事,并没有不妥之处,如何便成了奸细?”
罗清寒冷笑道:“那你可知他的武艺高出你甚多?”
绿莺儿笑道:“弟子也是近日才发现,尚不及细问,门下弟子修为精进当时好事,却不知师叔为何这般生气。”
“只怕他所习并非只我《天山剑谱》一套功夫,你们瞧仔细了,看老道让他现出原形。”
罗清寒话音一落,拔出长剑,轻轻朝黎歌胸前点去。
黎歌一把夺过苏雪儿手中细剑,刷刷刷三剑不分先后也朝罗清寒点去。
罗清寒纵身让过,长剑回扫黎歌面门,口中赞道:“金蝉三问吗?果然得了其中三昧。”
“师叔这一招秋风落叶不拘成法,当得是信手拈来,且看弟子这一招玉峰听海。”
黎歌口中赞他,手上却也不慢,将细剑舞作一团,上挑下扫,左拨右刺,攻势如风似雨,绵绵不绝。
二人口中不停,手上不止,乍分乍合,时急时缓,忽忽交换了数百招竟难分高下。
再斗几招,忽见罗清寒大喝一声,手中银光炸裂,好似九天雷落,朝黎歌当头罩下,竟是《天山剑谱》中的杀招:九天龙吟。
黎歌猛退半步,身形向后倾倒,眼看即将着地,剑尖在地上一点,借得力道,身形向左侧滚,以脚跟为轴,原地丢溜溜一转,期间细剑也不知道在地上点了多少次,但见伴随着点点火星,已然钻到罗清寒的身前,一剑横切他的下盘,正是他方才教给苏雪儿神龙摆尾的招式。
罗清寒心中陡然一惊,身形一矮,剑招下放,欲将来剑挡下。
黎歌身形攸地弹起,剑尖忽然出现在罗清寒胸前一寸之处。
罗清寒亡魂大冒,于几不可能间向左横移三寸,向后急掠而退。
黎歌止住身形,并未追击,只是淡淡微笑而立。
罗清寒稍平复气机,捻着胡须道:“你年纪轻轻竟将《天山剑谱》练到如此地步,如何能让人相信?”
黎歌淡然道:“我所得全本之上多留有诠注,待得师傅大寿,我自当寿礼孝敬与他,师叔可要一观吗?”
罗清寒倒是颇为意动,只听绿莺儿笑道:“如此师门重宝,自待师傅定夺。”
罗清寒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凌云子抱拳道:“师兄身手已然不再地师之下,将来定成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小弟有荣焉矣。”
黎歌一愣道:“师兄如何乱了称呼?”
绿莺儿妩媚一笑,来到他身边,娇躯几乎挨在黎歌怀里。
“师兄有所不知,咱们阴山教强者为尊,谁的武艺高些,谁便是师兄,只是大师兄之位乃师傅亲封,需得他老人家许可,方能给你。”
黎歌不着痕迹,略退半步,与绿莺儿拉开些距离。
“实不相瞒,凌风子胸无大志,懒散惯了,却不想做什么大师兄,到时候禀明师父,众弟子还需二位带领,小弟我好乐得清闲。”
凌云子喜出望外,见他与苏雪儿独来后山,只当他专好此道。谄笑道:“凌云子谢过师兄美意,师兄不爱江山爱美人,果然不负少年风流本色,我看三师妹扈彩儿、五师妹沐玲儿均是水灵,只要师兄点头,小弟定给你设法送来。”
黎歌闻言更觉厌恶,颇有些不耐烦道:“你莫要想什么馊主意,只蓝灵儿便差点害了我的性命。”
凌云子回身将呆呆出神的蓝灵儿一把拉到几人身前。
“你这个贱人,竟敢背主,今日若不让你尝尝万蚁钻心之苦,哪知我门规森严。”
蓝灵儿心知今日定无幸理,惨然一笑道:“凌风子,是姑奶奶小瞧了你,只可恨那罗清寒如此窝囊,堂堂地师,竟连你也杀不得。”
黎歌皱眉道:“我凌风子堂堂正正,他有何道理杀我?”
蓝灵儿冷笑道:“他的徒弟凌霄子做错了什么,不也被剁碎喂了狗吗?”
绿莺儿恼羞成怒,一巴掌扇在蓝灵儿脸上。
“你这贱人,定是你出卖色相,勾引那老淫贼前来。”
蓝灵儿自地上一跃而起,恶狠狠瞪着绿莺儿道:“也不知咱两谁是贱人,你在阴山教偷了多少男人,你当老娘不知道吗?你靠得什么坐上大师姐的宝座,你当老娘不知道吗?”
说罢将几人狠狠扫视一遍,惨笑一声,挥掌朝自己天灵盖拍落。
绿莺儿惊叫出声,却已是拦之不及,但见黎歌身形一闪,将蓝灵儿一把拽住。
蓝灵儿泪流满面道:“我知我对你不起,但连个痛快也不能给我吗?”
凌云子冷笑道:“就这么死了岂不是便宜了你这贱婢?”
黎歌摇头道:“你们既将她赐予我,她的命便是我的,我并没有准备处死她。”
凌云子顿时呆住,不解道:“师兄莫要舍不得,大家随便找个理由,再赐予你一个便是,此贱婢卑劣成性,实在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黎歌主意已定,苦笑道:“这倒也无妨,子母蛊一下,任她如何做想,也翻不起波浪。”
绿莺儿笑道:“若师兄昨晚便将子母蛊下在她体内,焉有今日之是非?”
黎歌摇头道:“一来我不喜欢用这些手段,二来昨日雪儿功夫太弱,贸然种蛊,尚有反噬之危。”
几人闻言大觉意外,失声叫道:“你竟要将母蛊种在苏雪儿身上?”
黎歌理所当然点头道:“不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