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天傲笨了三十七年,这一刻他明白了过来,眼神坚毅不容置疑。扑通,他双膝跪地,没有表情,声音依旧粗犷,语气却坚定不移:“若小西,若城主愿赴不归路,不怕青史千年臭名,我甘愿做他最锋利的那一把屠刀。”
一向聪明伶俐的曲天琴却一直没明白过来,她看着哥哥同爷爷这种莫名的反应,她的脑袋嗡嗡,想问又不知道该问什么。
“侠名掩盖霸权,仁义遮挡炼狱,阿南把一切都做得那么完美,可惜啊可惜,他终究没有逃过一个情字。”
仲南燕是怎么死的?说是醉酒落入镜湖,又说四城断了不夜城生路自我了断以换不夜城生机,更甚者说是遇到仙人云游四方,那凡间的仲南燕自算是不在世之人······
传闻种种,第二种最为人信,也最多人传。
关于爷爷口中的这句话,曲天琴明白了,她虽不知道前城主把什么做得完美,但她算明白仲西侯为何至今不娶。情如毒药,爱似屠刀。明枪冷箭,杀不了一代英豪,情爱,却可以使一个男人一生努力一世英明荡然无存。
“本以为到死都不可能看到城主猎鹰的场景,不曾想到,这一天来得也挺快。天傲,或许三年,或许一年,黑甲军,黑甲军必须做到风林火山阴雷,作为六部大统领,你能做到吗?”
曲天傲不容置疑点了点头,曲天琴迷茫不知二人所云,问:“那我呢?”
“你,或许可以跟着城主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说你是我曲家人,有的时候真怀疑是不是从海拉苏那抱错了。不开玩笑了,或许有件事情由你去做更显得天衣无缝。”
前半段话让曲天琴那个怒眉嘟嘴,可后半段,曲天琴一听好似有重大任务将落到自己肩上,全然没有半点沉重意思,反倒开心得想跳起来。老将军看着孙女如此,原本严肃到空气都冰冷刺骨的气氛一下被破坏,没有责骂,反倒慈祥微笑,还呵呵乐出了声。
曲天傲原本如临大敌,一下子又成了白日里的傻大个。傻就傻吧,突然他想到一个问题,问道:“爷,你知不知道闫忽德······”
他不曾想到闫忽德这三个字,曲老将军反应会那般强烈。就见老人满脸恐惧,捂着心口不断喘气。兄妹二人手足无措,好在曲老将军是一号人物,即便老了对自己身体依旧控制自如,纵然年纪大了炁源基本已废,可对丹田的掌握可丝毫没有退步。很快就气息顺畅,也不再那么激动。
就听他缓缓道:“闫忽德部族,曾与海拉苏、雪尼特共同治理三番九邦,相互制约。他们分散于帝国境外西北,与西城中间也隔了大片黄沙,反倒与他国算是领土相接。不过这三族与西城往来密切,三番九邦算是独孤城主毁的国,以这十二大部落为主,大小共计三十六个,除了海拉苏家,别的都零零散散没了气候。”
“原来那臭小子他们家原先是这样的。”曲天傲口中的臭小子自然不是闫忽德梁,他们还没那么熟,他也不准备去和这小子近乎近乎,这种眼神里没人情味的家伙,他可不愿称兄道弟。
“你以为海拉苏现在日子很好过?在不少旧族人眼中,海拉苏家就是叛
徒,若不是这些年海拉苏家对不夜城的贡献有目共睹,怕他们子辈的日子与现在全然不同。”
“那闫忽德呢?”
“闫忽德啊,那可是草原的狼王,曾经他们的铁骑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以前说,那雅勒的婆娘闫忽德的郎。那个人叫什么名?”
狼王?狼王是他们部族世代传承的称谓么?
“小梁,小西唤他小梁。”
“小梁啊?是没听到过,或许只是闫忽德部族残存的人吧。天傲,不论以后如何,闫忽德家的人你还是不要接触的好。”
“那个小梁,他功夫不错,我看他······”
曲老将军摆了摆手,继续道:“狼在不饿同很饿的时候,对羊,都可以很温柔。你救了那头狼,它可不会像狗一样帮你牧羊。”
曲天傲对这种费脑子的话语不能全明白,但既然爷这么说了,那遵循就是了。
“那我一会儿就去城主府,同小西说带小妹去临城的事情······”
曲老将军又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老骨头多年没动了,走一趟吧,说不定还会看到木斯臣同海拉苏那两个老家伙的臭脸,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没死······”
这种话从一个快九十的老人口中冒出来,曲天傲兄妹二人是想笑的,可他们哪里敢笑出来,强忍着,那样子在曲老将军看来,才可笑。
曲老将军最后说的那句话,曲天傲没能明白,然不明白的,也不过是现在的曲天傲。
“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
不夜城的夜很冷,冷得你会好奇这是夏天还是冬天,或许在不夜城原本就没有季节之分。
仲西侯在那用清水洗拭着爱剑,风吹过,那个一身红衣的人就这么乘风一般从黑夜中漂了过来,带着浓郁的血腥味。
他每一步脚步声都一模一样,丝毫不差,他坐到了仲西侯面前,抓起他盘中的糕点,用他的金杯喝酒。
仲西侯问:“你怎么会来?”
“自然不是来找你的,本意是来找金陵小王爷玩的。”
“哦,那怎么不去找他?”
“那小王爷不但不如大公子有趣,就连二公子,他也不如人家十一。”
仲西侯呵呵笑了笑,他也差不多看法,对朱一诺,既不在意,也无多大好感。他看了看来人的衣袍,开始用布擦拭爱剑,一边道:“以前你穿这种颜色的袍子,后来颜啸来了,也是同个颜色的袍子,结果他的徒弟也是一样的颜色,若不是你的脚步声与旁人过分不同,我当真会看错。”
那人也呵呵笑,打趣问:“说不定我也是颜啸的徒弟。”
“哦,那我岂不是你师兄?”
“师兄好,师弟要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情。”
“师弟请说。”
“墨家少主的才能或在你我之上。”
仲西侯的手同眉毛在同一时刻抖了抖,那个身子孱弱,随时都可能倒在大街上的墨家公子?
“自然,是在他手持莫语剑的时候。”
墨家的公子?他记得呈上来的密报里说他唤作
墨茗。
他的才能在自己二人之上?自己如风,来人似雨,能胜过风,能无视雨的,那是怎样的才能?
仲西侯站了起来,挥了挥手中的舞雩剑,每一下挥动,都带来一阵“呼呼”的风声,看着能映出自己面容的剑刃,缓声道:“那在找到那把溅尘之前,或许该抽空去折断这把莫语。”
那人又是呵呵笑,这次略带嘲讽:“算了吧,舞雩这样的破剑就别丢人了。”
仲西侯也不恼怒,对这来客,无论他怎么言语都不会发怒,也是在克制,怕就怕自己冲动起来和这人打上一架,最后倒霉的还不是这美轮美奂的建筑。突然仲西侯没脑一般说了一句:“有的时候,也好奇,颜啸的一生是怎样的精彩?有的时候也曾想过,如果我成为了他,会如何?更有的时候,颜啸口中所述,实在分不清真真假假。”
“我猜猜,剑法依旧那么烂,刀法可能会比较不错。不过么,我觉得他对你倒是不错,他口中是真是假也就没那么重要了,或许,就只是老糊涂了,所以脑子里的东西被他自个儿混淆。”说罢,还不等仲西侯发火,就又一阵风似的,带着浓郁的血腥味消失在风中。以为他走了,可又一会儿,又出现在仲西侯眼前,突然问,“侯哥,你有没有问过颜啸的一生干了什么?”
“除了练武杀人,怕就是行走天下吧。”
“那简单,你武功平平,杀人是够了,那就先行走天下吧。”
“正有此意。”
来人思索了一番,又问:“可已经想好,先去哪里?”
仲西侯摇了摇头,红衣人用右拳敲拍了左掌,替仲西侯做了决定:“那就先临城可好,过一阵子我也会去临城。”
仲西侯呵呵笑笑,临城?这怕不是红衣来客做的决定,从一开始,这天下诸城,他首先要掀起风雨的,就是临城。
可问题来了,是先去痛殴金陵王还是先去折断莫语剑,突然,仲西侯一脸坏笑,红衣人也乐了,拍手叫好:“对了对了,就是这种臭流氓不要脸的表情,对对,就该这样下三滥一点,人活着不就······”
没等话说完,一剑袭来,红衣人身子一闪又乘风离去,还留下一句狠话:“恩将仇报,下次你被人砍死我都不会来替你收尸。”
仲西侯呵呵笑了笑,突然自言自语:“如果我想成为你······”
很快,他自己灭了这么一个念头,他想成为别人,又可曾想过,有多少人,想成为他仲西侯!
当他看向自己手中橙色舞雩剑的时候,更是苦涩一笑,终究自己只能是仲西侯,成不了颜啸。
不知从何处走出一个橙衣女子,脚步轻缓如同猫咪,没有半点声音。
女子面容如何,在阴影处,看不清。
女子身材如何,橙色衣袍宽大,也看不清。
听着女子开口,声冰冷如深冬夜雪:“临城,也是好久不曾踏足,或这临城,便是你我分别之地了。”
“此间与孤最为相配,除你无二。”
橙衣女子一听此语,似愣了片刻,随后笑声银铃,未再多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