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战争开始的时候,国共开始第二次合作,在山西,晋绥军一支部队无力独自抵挡日军,于是,借力打力便成为领袖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所以,无数的红色主义者越过奔腾的黄河,涌入了这座2400年的古城。
在旱西关街一条幽深的巷子里,有几个年轻人隐蔽的走了进来,他们张望着四周,仔细的观察着,最前面走的那个年轻人器宇轩昂,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中山服,领口别着青天白日徽章,后腰里鼓鼓囊囊插着两把德制的精巧手枪,他的身后跟着四个同样年轻的人,他们的手一直都放在腰后面,若是此时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那迎来的必然是六把漆黑的枪口。
年轻人戴着黑色的礼帽,帽檐压的很低,偶尔他抬起头来,露出那双刀子般锐利的眼睛。
他姓方,一个在山西几乎找不出来的姓,他叫蓝,方蓝。
在一处矮小门庭前,他停住脚步,敲门。
“通,通,通。”三声轻微的敲门声,枯烂的木门缓缓打开,里面一个精干的后生仔细的打量了方蓝的脸,然后看到方蓝袖口的青天白日徽章,冷冷的哼了一声。
“方先生?”开门的后生竟然操着一口地道的江西话。
方蓝只是站在那里,没有说话,连笔直的身体都没有动一下,开门的后生只能退到一边,方蓝阔步而入,两个随从跟了进来,另外两个年轻人退到巷子里警戒。
院子不大,十五步便到了堂屋里,堂屋的中央摆着一张方桌,桌子正位上坐个一个同样年轻的人,只是这个年轻人的脖子里有一道恐怖的伤口,但他的眼睛里却有兴奋的光芒。
昨天方蓝刚入太原城的时候,有人找上了他,只跟他说,欲留太原,请来一叙。
开门那个后生的一口江西话,已经让方蓝知道了眼前人的身份,但他还是不说话,他总觉的办事是不需要多说话的,他是来办事的,不是来说话的。
正位上的年轻人热情的站起了身,他的脸上洋溢着热烈的笑,让他脖子里的那道伤口抖动的更加刺眼。
“方先生,坐,鄙人姓叶,您可以叫我小叶。”叶先生的待客是很周到的,可是方蓝不是来当客人的。
方蓝当然没有坐,他甚至都没有认真看了叶先生一眼,就连叶先生躬身为他倒茶的时候他也没有看了一眼。
叶先生却没有生气,他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今天聚在这里也绝不是为了交朋友的。他只是想利用他们,他是叶先生,他们是方蓝。
可方蓝是个极聪明的人,至少是不傻的,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叶先生找上自己绝不会有什么好事情的,可自己却不能不来,因为整个复兴社知道他们计划的人不超过五个,可他们一到太原就被叶先生找到了,这其中究竟出了什么纰漏,才是方蓝现在一直在思考和担忧的事情。
方蓝终于不再思考,他冷酷的面庞转过来,看着叶先生,可他的眼睛分明没有看向叶先生,他的声音很细,“何事?”
叶先生本以为方蓝是不会说话的,所以当方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竟被吓了一跳,张开嘴来“啊?哦,对,方先生莫急,还有一位朋友。”
院子里的那株老杨树已经开始掉叶子了,黄叶悠扬的飞舞,在天空里晃荡,落在地上铺了浅浅一层,黄土高原上的风,已经有些冷了。
几分钟后,院门又一次打开。
这次进来的还是一个年轻人,只是这个年轻人穿着一身军装,虽然是一身列兵的军装,可崭亮的军靴踏在石板上,满身散发出铁血峥嵘,这是一个兵,一个好兵。
不,他不光是一个好兵,他还是一个好军官,因为叶先生起身相迎的第一句话就是“曹团长,您来了。”
曹团长跨进堂屋,他对面的墙上悬挂着青天白日满地红国旗。
他啪一声立正,敬礼。
他的衣服上还有鲜血,这是他在前线亲手劈死的那名士兵的衣服,他穿着这身衣服,只因为被劈的那个兵是他的弟弟,亲弟弟。而他劈死他弟弟的原因,仅仅只是他弟弟说了一句,民国必亡。
方蓝望着这名对着国旗敬礼的军官,轻轻点头,他曾经和曹团长一样,也是一名为了青天白日而流血的军人。
这是一次秘密会议。
会议的议题只有一个,暗杀阎锡山。
主持这次会议的,就是叶先生。
叶先生端坐在上座,方蓝和曹团长站在两旁,他们互相对视一眼,他们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们知道,这是一个阴谋。
叶先生喝着苦茶,清了清嗓子“都是江西带来的老茶叶了,味道虽恶了些,可终究是故乡的物,不忍糟践了啊。”
方蓝端起身旁的茶杯,轻轻倒在了地上,“不过糟粕之物,弃之何惜。”
叶先生的脸上有了些许愠色,转眼而逝,他转望向曹团长,“曹团长,我想,就算是这样糟粕的茶,李军长也是喝不上的吧?”
曹团长昂起了头,紧紧盯着国旗,他的话很粗,粗的像是在磨刀子,他说“李军长,已经死了。”
这是三个同样年轻的人,三个同样举重若轻的人物,他们都知道,最先沉不住气的人便最占不住好处,所有方蓝和曹团长一直都在等叶先生说话。
叶先生大笑一声,“敞开门子说话吧,鄙人请二位朋友过来,就为了一件事。”
说到这里,叶先生停下了话,方蓝和曹团长不约而同的转过头来看着他,他哼了一声“杀了阎锡山!”
可方蓝和曹团长还是不说话,他们只是怔怔的盯着他。
叶先生心里暗暗叫苦,眼前的两个人当真不简单。
他只好继续说自己的话“如今,山西地面群雄并起,中央军在山西有八万人,我们在山西也有数万,已足够和晋绥军分庭抗礼,而晋绥军中,也不是铁板一块,曹团长,我想,晋绥军里想反了阎的人也是大有人在吧?”
方蓝随着叶先生的话转头望向曹团长,这个铁血铮铮的山西后生。
可曹团长,还是不说话。
叶先生只好悻悻回头,喝了口苦茶,道“山西之重要,对于我们任何一方都是志在必得,有了山西,便有了北中国,可阎若不除,晋军就绝不会轻易瓦解。三十万晋军和阎锡山的威风,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叶先生顿了一下,突然压低了声音“可今天,日本人来了,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二位,不妨仔细考虑考虑。”
方蓝是复兴社特务处的副处长,年轻而干练,在整个特务处也是除了戴笠之外最重要的人物,可是,他也没有权利轻易答应这样重大的事情。复兴社特务处,是真正的间谍机构,他们做事情的原则就是,靠自己。
曹团长心里却想的很简单,可他丝毫没有表露出来,即使是做了五年特务的方蓝也瞧不出一丁点儿。
叶先生忽然暴起,一掌拍在方桌上,震动的屋顶都飘下尘土来,“二位,杀了阎锡山,我们三家分晋,阎一倒,山西唾手可得,到时我们三家争霸,鹿死谁手全凭自己本事。成了,扬名立万,死了,轰轰烈烈。二位,只要我们携手,必能一举成功,杀了阎,嫁祸日军,更能激起全国抗战热潮,我们同心协力,决死一击,挡住日军也绝不是什么难事。二位,万望深思啊。”
扬名立万!
方蓝的心中忽然烧起了火,扬名立万这四个字,就是方蓝一生的追求。
可是,阎伯川是怎样的一座高山啊,我不过是奉命在晋军中发展一位高级间谍,若是贸然和眼前之人联手,很有可能万劫不复啊。
红色主义是什么样的存在,方蓝再清楚不过,而眼前人的身份真假,甚至都还没有确定,所以断然不能轻易应承。
整个秘密会议,一直都是叶先生独自表演。
叶先生“我们已经拟定出了一个精密的计划,整个计划近乎完美,只是单凭我们的能力还无法掌控山西的局面,所以,需要二位鼎力相助,我知道李将军这一派系早有去阎代之的想法,而南京方面,对山西更是垂涎已久,此事若成,我们三人,必是加官进爵,平步青云,这确实是一场赌,可万一赌对了,便是一场伟大的前程。”
伟大的前程,这五个字又一次重重击在了方蓝年轻而勃发的心上。
方蓝的拳头已经握紧,扬名立万,伟大的前程,深深烙在了这个年轻人的内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拼了!拼了!
曹团长依然面无表情且好不动作,他像空气一样静止在那里,不动,如山。
叶先生自以为二人此刻内心必然在剧烈的挣扎,如此重大的事情绝不能急功近利,操之过急,否则反受其害,所以他不再言语,静静看着二人。
叶先生坐在那里,将一整杯茶品完,终于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二位,两天之后,还是此时,还是此地,我等二位的消息。”
曹团长率先走了出去,方蓝略后几分钟,也走了出去。
有人从后堂出来,走到叶先生面前低声询问“书记,要不要派人盯住他们?”
叶先生摇摇头“跟不住的。”
叶先生很明白与虎谋皮的道理,可是,胜利的诱惑太过巨大了,叶先生不得不豁出命去搏这一把。
怕只怕,两天之后,叶先生只能单刀赴会,老天保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