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慧卿,是阎主席的表妹,他比阎主席小了二十多岁,她只比我大四岁,可她已经是结过两次婚的女人了。
可怜的是,她的两个男人都死了。
她发誓此生再也不嫁,三年前我刚从陆军学堂毕业的时候就认识她了,那时候她也刚到阎主席府上,她是一个可怜的女人,我是一个可怜的孤儿。
命运让我们相识,悲惨的过去让我们成为知交,她说她没有弟弟,我说我没有姐姐,于是她便做了我的姐姐。
这三年我每次回到太原都会去看她,自从进了阎府,她就很少出门了,她和外面的世界几乎隔绝,可每次我回来的时候,总能把她叫出来,我们一起逛太原城的大街小巷,去吃,程德门的豆腐脑儿和老豆腐,南肖墙的丸子汤,菜园街的混沌,,鼓楼的羊杂割,学府街的大麻花,还有随处可见的平遥碗脱,徐沟灌肠,莜面烤姥姥,孟封酥油饼子。我们吃遍了太原城里的每一处小吃,在我记忆中,似乎每次都是和她一起找吃的。
我已经有半年没见过她了,这半年来局势日益紧张,军队一直处于备战状态,中央军,红色武装和日本人,每一个都是致命的威胁,山西,快要撑不住了,我们已经没有了在各个势力面前独善其身的实力,因为我们没有盟友了,红色武装死而不僵,中央军如日中天,日本人锋芒毕露。山西之新政,怕是要面临前所未有的艰难时局了。
神仙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虽然沉默寡言,甚至可以称之为哑巴,可他的能力毋庸置疑。
他从收容所里挑选了五百溃兵,将他们重新整编,原五十八团士兵平地晋升,几乎全部提为军官,让这些老兵带着新兵,铁贵从军需库领了一个营的装备,两天之内,将这支部队训练的有了模样。
本来那些补充兵都是老兵,用不着训练,只需要磨合就好,都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兵,什么都不用交代。
部队重新编制以后的军官任命和调动是需要上报军部审批的,军部就回了两个字,同意,然后让我们先去军务处保存档案,于是我在三天之后又一次来到了太原绥靖公署。
我和阎慧卿的相遇不能说不巧,我是来军务处上交档案,而她是从这里调阅档案,于是我在档案室的门口撞见了她。
她翻开着手里的档案,形色匆匆,差点撞上我,我微笑着朝她挥手,她噗嗤笑出了声,挥起拳头捶了我一下“小鬼,你怎么在这?”
“弟弟把满身的血都洒在原平了,不过日本人还是要不了我这条命,所以我就回来了。”
她握住我的肩膀,看我还是生龙活虎的样子,点了点头“回来就好。”
我把档案交给办事员,随着姐姐往外走,“姐姐,你来这干什么?”
“老汉(指阎主席,今年阎主席已经54岁)交代了,要把西北制造厂的机器迁走,我来拿档案。”
我心里一急,忙问她“怎么?日本人要打过来了?”
她摇摇头,“那倒还没有,最近忻口前线战事打的很好,娘子关这边也还守的住,可是日军来势凶猛,山西地位险要,日本人必定是要打进来的,所以,我们要尽快转移资产,一旦诸多人民公营事业都落到日本人手里,山西可就真的完了。”
人民公营事业其实就是政府产业,阎主席治下山西公营产业极为繁荣,总资产在5000万银元左右,当然,山西一直使用的钞票是晋钞,自1919年至1945年法币全面替代晋钞,这26年来晋钞或增值或贬值,山西也一直在使用晋钞。
我知道所有的军用运输队都在疯了一样往忻口拉部队,拉物资,现在根本没有足够的车辆转移机器。
“姐姐,战端一开,所有的军车都在往北面跑,现在从哪找卡车去?”
她停下脚步,认真的看着我“找不到卡车,用骡车。”
西北制造厂那是特种工业,生产军火和民用物资,大型机器重达上百吨都是有的,让骡子拉?那得多少头骡子?
她继续说“机床可以拆散,运到火车站装车到临汾,临汾地区已经在征调卡车,现在最麻烦的是要运到临汾以后怎么办。”
“阎主席没有指示?”
她摇摇头“老汉对会战是很有信心的,他只是吩咐让我联络制造厂的领导做好转移准备,具体事项还要到制造厂去商议。”
“那么多机器,能运的走吗?”
“能运多少算多少吧。”
我到这时候才真正相信,山西要守不住了。
“那些机关事业单位怎么办?若是太原不保,那整个山西政府机关不是要奔溃吗?”
“问的好。”阎慧卿扶在窗台上,望着玻璃窗外面五彩斑斓的世界,说“若是南京不保,你觉的蒋委员长会怎么办?”
是啊,淞沪战场将整个国家都赌进去了,阎主席输不起,蒋中正更输不起。
“姐姐,晚上去吃麻叶豆腐脑吧?”
“嗯。”
天空下着细细的小雨,那种透骨的清爽让人格外舒服。
我和我姐姐漫步在太原的大街上,虽然战争已经迫近,可百姓还是要过活,他们仍旧和往常一样忙碌着,街边有户人家,搭着一个凉棚,下面有几张满是油腻的桌子,街道很窄,凉棚占了半边街,可那时候不会有城管冲上来一棍子将凉棚砸烂。
阎慧卿并不是很漂亮,她长的很普通,但是她也很有文化,这几年在阎公馆里,气质和举止也更加得体,她吃着刚炸出来的麻叶,就是油条,全太原晚上卖油条的只此一家,所以我们经常到这边来。
我和姐姐正吃着,有个穿长褂子的男人坐到了我们桌子上,他戴着帽子,帽檐遮住了他的脸,我只能看到他的嘴巴,还有嘴巴上面细细的八字胡子。
我悄悄握住了腰里的枪,因为我看出来,眼前的这个男人,是日本人。
阎慧卿抬眼看了看这个日本人,毫不在意,她还招呼我,“忠儿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回以微笑,可我的手丝毫不敢离开枪,我斜着眼一直盯着这个日本人,他轻笑了一声,我感觉那笑声里满是嘲讽。
他的中国话说的还好,但绝算不上流利,他说“这位军官,不是每一个日本人,都是敌人。”
姐姐放下了筷子,拿出手帕擦了擦嘴,看着我说“忠儿,这是一个日本洋行的老板,他是阎主席的朋友,经常和阎主席做一些生意。”
我点头,阎主席早年留学日本,和日本方面还是有很多联系的,战争之前,和日本人做生意也没有什么不妥,只是现在,日军的刺刀已经捅进了山西。
阎慧卿跟我解释完,转头看向那个日本人,只问了三个字“什么事?”
我还是看不清那个日本人的脸,虽然我和他只有半米的距离,我相信我一出手就能够放倒他,可我不得不只能警惕的注视着他。
日本人从腰里抽出了一封电报,他将电报放在桌子上,推到了阎慧卿面前“板垣将军托我将这份电报转交给阎主席,板垣将军说一别二十载,大和民族依然是他的朋友,板垣征四郎依然是他的朋友。”
日本人说完,起身鞠躬,离开。
阎慧卿拿起那份电报,放在了怀里,她看着我“老汉曾经找过日本人,想让他们放弃进攻山西,可是。”
我点头“山西乃华北之屏障,欲得北中国,山西,必然是要拿下的。”
我已经猜测出这是一封劝降信,可我相信我们的领袖,所以我什么也没问。
阎慧卿从不参与政治,我想她也只会和我聊聊这些事。
她问我“原平打的很惨吧?”
我一想起那些死去的兄弟眼泪就下来了,“何止一个惨字了得。”
她安慰我“老汉常说,国家积弱成疾,改革绝非一朝一夕之事,今日山西之新政若能再撑十年,山西绝不是现在的模样。可是,日本人不会给我们机会了,老汉说进攻山西的部队,都是日军最精锐的部队,若是在北方真能击溃日军的攻击,我们就能守住山西。”
雨下得大了,街上的行人匆匆。
忻口前线,十万大军正发动全面进攻,猛攻日军侧翼,淞沪战场,三十万中央军在发动最后一轮强大冲锋,我们不知道明天会怎样,可我们分明看见,今日的中国,无数中华军人舍生忘死浴血冲锋。
阎慧卿望着雨珠溅落在石板上,这座2400年的古城太原,将要迎来一场惨烈的战争。
我撑着雨伞,遮住阴霾的天空。
“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