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号,徐氏公学门口。
时乖苍白的手指摸了摸身上藏蓝色的百褶裙,看着面前这座如同英国古堡一般的学校。
学校宽敞的大门前,已经停了许多豪车,各家的保姆和司机正为自家的少爷和小姐拎着书包,拿着早餐,谆谆叮嘱。
时乖走到门口执勤的老师面前,轻声开口:“您好,老师,请问教务处怎么走?”
四十岁左右的李娟推了推眼镜,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姑娘,然后问道:“你是时乖吧?”
时乖点了点头,前段时间淋了雨,病了几天,面上还带着憔悴。
李娟摆了摆手,将手中的登记表交到旁边同事的手中,她看着时乖:“跟我来吧。”
徐氏公学很大,从大门到教务处走了快二十分钟。
李娟从办公桌上拿起一张收据,递到时乖眼前:“我看过你的入学考试成绩,非常不错。”
时乖伸手将收据接了过来,攥在手里。
李娟又推了推眼镜,才开口:“老高跟我是老朋友了,看在他的交情上,我帮你申请免了一年的餐费。”
时乖抬起头来,漆黑的眸孔平静无波,她轻轻说道:“谢谢老师,我会自己带饭。”
李娟想起老朋友的叮嘱,不由地叹了口气,她拿起桌上的教材:“也好,第一节是我的课,我带你去熟悉一下班级。”
时乖跟着李娟上了三楼,走到中间的那个教室。
她抬头看了一眼上面朱红色的门牌,徐氏公学金盾一样的标志刻在最前面。
只是站在教室门口,便听见里面叽叽喳喳地吵闹声。
李娟皱了皱眉头,狠狠地清了清嗓子,待教室里安静一些,才抱着教材走进去。
她严肃地扫了扫那些睡觉的、还在窃窃私语的学生,砰的一声将教材放到了讲台上。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今年可是高三了!”
虽然她也知道,高三对于这些富家的少爷小姐们意义不大,但是作为一个通过高考摆脱命运的人,骨子里莫名的对高考有着敬畏。
她挥了挥手,招呼时乖进教室。
“今天,咱们班新来了一位同学。”
这句话,显然比上一句有意思多了,下面的同学纷纷静了下来,视线移到了时乖的身上。
李娟冲时乖点了点头。
时乖垂下双眸,安静地站在那里,轻声说道:“大家好,我叫时乖。”
教室里静了一瞬,然后有人笑了出来。
“没了?”
“就这么短?不介绍一下兴趣爱好什么的?”
李娟眼风凌厉地扫过那些嘲笑的同学,她看了一眼教室的位置,待扫到最后一排那个空位时,蹙了蹙眉头。
“张亮,你将那个空桌搬到前面来。”
随后她看向时乖,“你就坐在前面好了。”
时乖视线移了过去,那个空位的旁边,一个少年正趴在胳膊上睡着,似乎班级里的动静,从头到尾都没有惊动到他。
阳光洒落,少年深栗色的短发看起来很柔顺。
时乖抿了抿唇,眼睛盯着那个熟睡的人看了一会。
然后她看向李娟:“老师,我就坐那里吧。”
这句话一出,不仅李娟皱起眉,教室里也重新安静下来。
时乖背着书包,慢慢走过去。
教室里静的连书页被风吹起的声音都能听见,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时乖身上。
前排的两个男生紧张地互看了一眼。
“戒子哥会不会打她啊?”
“你别问我,打起来了躲远点,小心殃及池鱼。”
时乖轻轻拉开凳子,将书包从肩上拿下,放到了抽屉里。
旁边的少年动了动,似乎很不满身边有人打扰,浓密的双睫微颤,看也未看便伸出长腿踹了一脚桌子。
带着浓浓不耐的声音怒喊:“谁吵小爷睡觉,找死呢!”
桌子倾斜过去,发出刺耳的响声。
时乖怔了一下。
李娟有些生气,怒道:“江戒,适可而止!”
少年嗤了一声,慢慢抬起头来,冷白的皮肤上有睡觉被压出来的痕迹,整个人散着没睡好的燥意。
他面带嘲讽,反问李娟:“我做什么了,我老老实实地睡觉都不行吗?”
李娟胸口上下起伏两下,知道跟他吵也没什么意义,便看向时乖:“时乖,还是搬到前面来吧。”
江戒这才顺着视线看了过去,旁边站着的姑娘穿着徐氏公学的校服,白色的衬衫塞在藏蓝色的百褶裙里,一头柔顺的长发披在身后,整个人瘦瘦弱弱。
现在正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无悲无喜,也没有紧张和恐惧。
江戒看到小姑娘眼熟的样子,愣住,随后眯了眯眼。
不过片刻,便感觉没意思一般回过头去,重新睡了起来。
前面的两个男生大惊失色。
“戒子哥这就完了?”
“他同意了?”
时乖将桌子推回来,然后坐下去。
待一切安定下来,李娟才略松了口气,忍不住又看了时乖与江戒一眼,才打开课本,上起课来。
时乖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地拿起笔将重点记在本子上,比起教室里其他同学,简直是个异样的存在。
有同学时不时的便回头看过来。
她长得......很好看。
如同又美又易碎的琉璃一般,让人想要亲近却又不敢靠近。
犹其是认真地做着笔记的样子,多了一丝轻易走不进内心的屏障感。
一节课很快就过去。
时乖将笔记本合上,又从书包里掏出一份语文试卷,一笔一画地写上了名字。
写得虔诚又认真。
旁边睡了一节课的江戒终于坐起来,他扫了一眼旁边的时乖,抱起双臂往后面的墙上靠了靠,脸上表情变幻莫测。
几分钟后,他看着一眼也没抬起来的时乖,伸出腿,脚尖踢了踢时乖的凳子,声音还带着刚刚睡醒的沙哑:
“哎,不记得小爷了?”
此话一出,教室里所剩无几的同学都纷纷回头看了过来,眼中有些惊讶。
他们还从未见过江戒好声好气的跟别人套近乎。
江戒一道眼风扫过去,勾起唇角,一副不想活就直说的样子:
“看什么?”
声音不大,却让几个同学连忙回过头,不敢再往这边看。
只是教室里却安静下来,都伸直了耳朵,仔细地听着这边的动静。
时乖手下的笔未停,轻声回道:“记得。”
那个月亮高高照起的夜,那个黑暗的巷子中,满身伤痕的少年。
只是,那晚,他看起来绝望又悲伤。
不像现在这样,桀骜不驯。
江戒突然来了兴趣,他将凳子往前面移了移,单手握拳撑在下颌上,歪着头打量时乖:“你怎么会在这里?”
时乖正在写字的笔顿了一下,随后什么也未发生一样又继续写起来。
江戒见她冷澹的样子,头又靠近了两分,带着兴味,拖长了声音轻声问道:
“该不会......是为了小爷吧?”
时乖写字的手停住,她微微侧头便能看见江戒的脸。
他靠得很近。
少年双睫很长,又浓又密,眼尾细长,看起来有些狠戾,嘴角一直带着玩味的笑。
时乖眼睫微垂,随后又抬了起来,直直地看着江戒的眼睛:
“是。”
江戒听到她直白的回答,怔了一下,眼里的戏虐也收了回去,他看着时乖漆黑的双眸,像被吸进去,移不开眼。
时乖看着他发愣的样子,将头转回去,收起没做完的卷子。
因为上课铃响了。
江戒回过神来,眯紧了眼,冷冷问道:“为了我什么?”
同学位陆陆继续地走进来,教室里重新恢复了吵闹。
时乖看着课表,拿出英语书,轻声回道:“你还欠我声谢谢。”
她声音太轻,前排的男生正好在拖凳子,凳子发出刺耳的声音。
江戒一时没有听清,有些烦躁,他蓦地踢了前排的凳子一脚,不耐烦地喊:“给老子安静点!”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前面的男同学小心翼翼地抱起凳子,从头到尾,一丝声音也没发出来。
“重新说一遍。”
时乖看着就要走进教室的老师,转头看了江戒一眼,唇角弯起来,声音柔软:“我说,你还欠我声......谢谢。”
从进教室,时乖都未笑过。
这一笑,柔和了她的脸色,让江戒记起了那夜月色下的姑娘。
不像今日这般冷澹。
而是生动、柔软。
有活人味。
他转过头去,半晌,才暗暗骂了一句:“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