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清寒以为自己会死,清醒时的记忆都停留在云水岚喊出的那一句,然后,自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身体一点点从麻木冰冷中恢复了知觉,从原本轻飘飘的感觉变得凝重而沉痛,全身上下似乎被烈火煅烧,灼痛不已。
他还是醒了,顶着沉甸甸的眼皮,一点点的集中起散漫的精神,专注起四周的景物来。
房间很简单,甚至有些粗陋,像谁家的民房。空气很安静,安静地连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他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只觉得胸口很痛,头也痛,不愿意多费力气去想有的没的。只是,他遗漏了什么?
维清寒依旧躺在床上,身上受伤的地方包裹得像个粽子,全身的力气被抽干,使他动弹不得。就连呼吸也很难受,血气缓缓上涌,几乎就要吐出。他想说话,可是嗓子干涩得疼,只能发出一些类似挣扎的*。
独自在床上自我挣扎了好一会,可是还没有多大成效,原本紧闭的房门却被打开了,两个人轻缓着脚步,缓缓行至房间内。
维清寒不动了,侧首聆听。
“那少奶奶真是可怜呢?刚刚生下孩子就被贼人抢走了,而且相公还受了重伤,卧床昏迷。”
“是啊,也多亏他们的家人及时找来,否则,那么重的伤——”那陌生的声音没有说完,而是瞧了瞧门外,继续道。
“还是觉得那个少奶奶比较可怜,相公受伤,孩子被抢。”
“好了,别说这些了,摆好早餐我们赶紧回去吧,那个陆大夫说这个少爷需要静养,不要来打扰的好。”
“嗯嗯,快点快点吧。”两个人摆放盘碗的声音弱弱传来,透过屏风渐渐消散。
“呃,少奶奶,您的身子也不宜操劳,还是好好休息。”一个声音骤起。
“嗯。”云水岚应了声,瞧着那两个人离开了,心绪悲戚万分。
日子沉沉闷闷的过了一天了,林慕源还没有回来,每每云水岚瞧着昏迷着的维清寒,心痛如缴,只是,她无法顾及不去想那个未来得及抱的孩子。陆竹青说维清寒先是被向晚用匕首所伤,而且涂了浅浅的毒,似乎不是要他的命,否则在夺取孩子的时候就一掌结束他的命了,那么,向晚究竟想做什么呢?
向晚将维清寒引来这里又想做什么呢?陆竹青说太子妃换成了楚菱不知道是谁的意思,但是郝思幻非常坚决地将人困在了新房,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呢。他还是想等她回去吗?
维清寒呢?他为了护着自己一连受伤,受了严重风寒引起一系列的后遗症,她能放开他的手吗?如果能,又为何会握得那么紧呢?
她突然好想让心麻木,这样就不用想了,什么都不用想了呢。
云水岚远远地看了看屏风里的床,还是没有动静,维清寒什么时候会醒来呢?
她径自走到桌边,抬手执笔,那是她让陆竹青准备的,想得心痛的时候抄抄书,缓解一下紧张的神经。即使是在抄书,她满心底还是那个带着梅花痣的婴孩,她的孩子,跟她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孩子啊!
手指渐渐无力,双手在桌上卷起,把头搁在上面,侧了侧,闭上了疲倦的双眼。
房间外风正大,本来就没关好的门突然被一阵强风吹开,连带着把桌上的纸张吹得飞扬了起来,霎时像天女散花般,洋洋洒洒的一片雪白。
云水岚疲倦得懒得再理其他,缩了缩手,继续假寐。
起风了呢,真好,这残碎的身体隐隐痛着,证明着那个孩子曾经在她身体里呆过,那么清晰。
“呜呜呜——”有低低地抽泣声,泪水已经淹没了她的眼底,肆无忌惮地如海一般。
“砰!”床边突然传来碰撞的声音,又一阵瓷碗破裂的声音,云水岚抬起头,精神为之一震,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走了过去。
“维清寒,你醒了,这是做什么?”看着他跪坐在床边的狼狈,云水岚甚至顾不得抹去眼睛的泪便奔了过去。旁边,是被踢倒的凳子,凳子上放着的瓷碗已经碎掉了。
云水岚精神恍惚着,陆竹青也不知道维清寒什么时候醒,醒来找不到人不好,于是在床边放着条矮凳,凳子上放着白瓷碗,只是他忘了若是维清寒碰不到该怎么办?其实,维清寒怎么可能碰不到呢,他甚至没有力气起来,狼狈不堪,根本没有注意床边。
维清寒睁着眼睛,裹了厚厚一层纱布的手拼命的支撑着身子,想要坐起,云水岚一惊,连忙过去把他扶起,硬是拖上了床,将他的身子压下,急道:“你还不能动!”
他看了一眼云水岚,眉头皱了又皱,突然闭上眼睛,张开嘴唇——但是,无论他如何的努力,都不能准确的拼凑出一言半语,胸口起伏得渐渐剧烈,他忍不住轻咳,苍白无色的唇边,缓缓染上一抹猩红。
“别急。”云水岚拿出绢帕,小心地拭去他嘴角醒目的殷红,欲起身去端杯水。
维清寒摇摇头,左手突然紧紧的揪着她的衣摆。
云水岚转身,却见维清寒突然吻上她,借着那冰凉的触觉,湿润的液体滋润他干涩的喉咙。他不急着放手,极度缓慢的加深了这个吻。
待他放开她,她平静如水的眸子里映着神色激动的他的样子,硬着道:“岚儿,对不起。”喉咙还是火辣辣的疼。
“等我一下。”云水岚还是转身去取来水,递给他。
茶水并不是热的,冰冰凉凉正好慰藉了他燥热干涸几乎要裂开的喉咙,那一股清泉冲淡了血腥味,为他喉咙上的疼痛缓解不少。
“别急,慕源已经去找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了。”云水岚勉强自己对着他笑,不想让他担心,“你昏迷了这么久,都没有进水食,等下,我让人熬了小米粥,这就给你端来。”
维清寒皱眉,盯着她的眼睛,那红彤彤哭过的痕迹,她怎么可以这么坚持的让他安心呢,他不语,低下头吻过她的眼角,那哭红的梅花痣,然后抱进她,狠狠地抱紧。即使被压倒的伤口狠狠地痛着他也不想放手,不想放手。
“岚儿,我一定会把孩子找回来的。”向晚,已经不是他知道那个向晚了呢。
他们紧紧地抱着,门口陆竹青尴尴尬尬地敲了下门,才见那二人分开。
“大少爷,您醒了就好了,睡了那么久先吃点东西吧。”陆竹青将药放到一边,将一碗小米粥递了过来。被云水岚接住了。
“还是我自己来吧。”维清寒不习惯地道。
云水岚摇了摇头,舀了一匙,细细吹凉,其实早就不热了呢,只是还是怕会烫到他。一匙一匙一碗粥终于见了底,陆竹青又递上了药,这次,维清寒直接一饮而尽了,因为云水岚喂他的空档这药也冷了。
“陆先生,慕源还没有消息吗?”听着这话的时候,云水岚不可察觉地颤了下,拿着碗的手随即被维清寒握住了,给她了一个放心的眼神。
“据说向晚将小小姐抱进了宫。”陆竹青如实道。
“进宫?”她究竟想做什么?维清寒不解。她是想他亲自去要人吗?“我要进宫。”
“大少爷,您别冲动,您受伤这么重需要好好修养,这才刚刚醒来,有些事不急。想来向晚是不会伤害小小姐的,不要担心了。”陆竹青急道。
云水岚动了动嘴,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
“岚儿,对不起。”维清寒回眸,赤色里是一片真挚的守护。
“维清寒,这不怪你,真的不怪你。”她眼睛噙满了湿润的液体,却拼命的昂着头,不要让那液体留下来,坚决地不允许自己软弱。
晚了一些时候,该是换药了,维清寒让云水岚先出去,她不肯,硬是要留下来看他的伤口,维清寒也不能逼她,只能任着她来。
那一层层的绷带解开,擦去覆在上面的旧药,云水岚一看那些纵横交错,深可见骨,并且惨不忍睹的伤口,一时间愣了一会,眼泪就哗啦啦的往下流。刚刚听到孩子的时候她才忍着不哭,这会儿竟哭得稀里哗啦。维清寒觉得心疼。
她瞧着,那伤口就跟长在她身上似的,维清寒都还没吱声,她就已经哭得连一点形象也没有了,声音抖啊抖的,和秋天摇摇欲坠的枯叶一般,她说:“我都不知道你伤口这么深的,疼不疼?一定是很疼的——”说完,眼泪流得更加汹涌。
若不是林慕源找来的时候,云水岚已经撑不住地昏倒了过去,大概那时就会被这错落斑驳的伤口惊得痛哭吧。只是,刚刚生产完的身子真的不适宜长时间的哭泣呢。
维清寒无语地痛了痛,只能安慰她说其实他小时候受过更严重的伤,这一点伤不算什么,可是她不信,继续哭。以前看惯了她隐忍的样子,他还真是有点猝不及防,没想到她居然也会在他的面前露出小女人软弱的一面。
待陆竹青一走,维清寒立马拉过云水岚,用吻堵住了她的嘴,阻止她继续哭泣,惹得他心烦意乱的,心疼极了。她不敢大动,生怕碰到了那些伤口,会痛。
维清寒见她不哭了,才心满意足,脸色苍白,握着她的手道:“岚儿,给孩子取个名字吧。”虽然觉得不该提这事,但是,总归是要面对的。
云水岚望着她赤色的眸子,眼神灼灼,摇了摇头,“还是你取吧,毕竟,你是她的爹爹。”
维清寒抚了抚她的发,将散落的搭在耳后,沉寂片刻道:“溯央——溯央,小名叫央央吧。”
“溯央——”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是为溯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