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悲伤捉弄你我,命运肆意的狂笑】(下)
翌日清晨,他立在江边,目送着洛轻衣在一众人的护送下骑马远离了营地。
他转过身去,一缕白发飘然落下。
“虽路迢迢,趋城必远,你的名字背负着血债,你要为路家讨回一个公道。”父亲临死前狰狞的面孔仍记忆犹新。
他痛苦的闭上了双眼,深吸了一口气,一股浊气自鼻孔中喷涌而出。
对不起,辛霖,原谅我骗了你。
我的名字不是城外远方的世外桃源,而是背负血债的趋城必远!
其实,他什么都知道。
当初,五皇子喜欢洛轻衣,而洛轻衣是他的未婚妻,所以他设计杀害了路家,只是他没想到他被辛言救了下来。
在江边救下路城远,心中已经萌动了杀机,但当得知他喜欢辛霖,他便不再是他的敌人,于是他改变了主意,偷偷给辛言提建议将路城远送去了边疆,免除了后患。
为了得到洛轻衣,五皇子不惜造反谋权,在谋反之前,他听说路城远成为了偏将军。
于是他计从中来,暗中推动四皇子追求辛霖,并派人暗杀了辛言,让这最后的阻力不复存在。
等到路城远归来,辛霖已经和四皇子订婚,五皇子再从中作梗,并借用路城远和四皇子之间的矛盾,让路城远站在了自己这边,最后凭借他的帮助如愿杀了四皇子夺得皇位。
成为皇上后,他一步一步提拔洛家老爷,并想找个机会纳洛轻衣为妃,只是他没想到洛轻衣早就了解到了他的意图,来到了路城远的身边,一跟就是三年。
五皇子到处打压路城远,并派人刺杀他,只是皆未能如愿。他一直在忍,因为他怕五皇子先他一步找到未死的辛霖,并加害于她。
他也知道,当初南方诸侯的叛乱其实也是他从暗中指使的,以此来除去他手下的心腹,削弱他的兵权。
现在,她找到了,只是…
什么都放下了,从今往后他的名字不需要再背负上辛霖这两个字了,他的名字只为路家找回一个公道而存在。
他要…杀了五皇子!
此仇不共戴天,今生难断。
军营内,烽烟四起,他望着东方的朝阳徐徐升起,眼眸中是熠熠的光辉,极尽灿烂。
“将军,京城的运粮器辎被敌军截断,我们已经断粮了。”
他仰天大笑,大步跨出军营,“哈哈哈哈…可笑,三千人的压粮军队,被区区一千人不损一人拿下,五皇子啊五皇子,你是在嘲笑我路城远的懦弱无能吗?”
“传我命令,撤军回朝!”
“将军?”
“我们去京城拿粮食!”
“是!吾等誓死追随将军!”
…
东夏末年,东夏护国公路城远叛变,三十万虎狼之师势如破竹,兵临城下,京城岌岌可危。
激战胶着之时,路城远身边心腹大将一剑刺中他的胸口,十万军队瞬间倒戈,局面顿时逆转,兵败如山倒。路城远仓皇而逃,不慎被刺杀坠入悬崖之下,生死未仆。
…
阳光疯狂的挤进了他的眼眶,他皱着眉头难以适应这强烈的光线。
一只雪白的玉手将毛巾用热水浸透,轻轻的擦拭着他的额头。
眸光顺着那只手蔓延下去,在触碰到那日思夜想的熟悉轮廓之时,涣散的眸光瞬间凝成了一股尖锐的目光。
他用手重重的拍开了那只玉手,从床上挣扎着爬了起来,伤口崩裂,刹那间血染衣衫。
他的双目赤红,身体剧烈的颤抖,嘶哑的吼道:“你满意了?”
她手中的毛巾坠在地面,她无力的赖到了地上,泪水溢满了眼眶。
“我…城远…”
她恢复了记忆,一切都已经想起来了,可现实却更加残忍,她跟别人在了一起,还生了一个孩子。
命运竟如此可笑,他与她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没有想到最后的结果还是彼此擦肩而过。
书生走到了门口,看见了倒在地上的辛霖,他赶忙将她搀扶了起来,转身瞪着他,额角青筋跳动,他抬起手指着门外,手指轻轻颤抖。
“滚!”
“呵呵…”他冷笑着,用手捂住了胸口,踉踉跄跄的一步一步踩着血迹走出门外。
又到了冬天,门外飞雪满天,肆意飘扬,寒风呼啸,卷起了他单薄的衣衫,他漫无目的的走向远方,任霜雪浸湿了衣衫。
鲜血从胸口流出,染红了半身衣衫浑然不知,他翻过两重关山,一头栽在雪地里再不醒来。
(11)【尾声:辛勤的辛,甘霖的霖】
天不愿他死,他命不该绝。
他被洛轻衣救起来了,仍然是在寒雪狂舞的冬天。
“我帮你打败五皇子,你娶我好不好?”洛轻衣哭着抱住了他的身体,静听窗外飞雪彼此触碰的心声。
他真的累了。
他低头垂下眼帘轻声道:“好。”
洛家相助,他如虎添翼,势如破竹攻破了京城。
当京城中升腾起明亮的焰火,五皇子站在城墙拔剑自刎。
飞雪急促交织,他站在雪夜之中伸手接住了一片洁白的雪花,注视着它在掌心逐渐消融,化成雪水。
他的眼眸深邃无边,终是放下了手掌,任雪水顺着指尖滴下,坠入繁雪之中。
天地茫茫,他抬头惘然,再回首,青山依旧在,只是故人改。
曾经的少年,也早已逝去,失去了最初的模样,而她的名字,是唯一证明他来过这世间的秘密。
东夏覆灭,一个新的王朝建立。
某日,科举状元入朝觐见新帝。
他书生模样,直视着新帝,毫无敬意。
“她走了。”
“嗯。”他淡淡的回应。
“她走了!”书生双目赤红,怒吼道。
“那又如何?”他的眼角清泪无声的滑下,痛苦顺着嘴角蔓延,便被无限放大。
“她跟了我半辈子,可我知道她的心里从来就没有我,她每天晚上暗自伤心我却无能为力,只能详装不在意,用我最大的温柔去抚平她的伤痕。”
“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你不应该这么对她。”
“你根本不配她!”他的声音竭底斯里。
“那你又如何配得上她?你从我身边抢走了她,你觉得我还会让你活着回去吗?”新帝一拳砸在龙椅上,声音凄厉悲凉。
“我考上状元从不是奢求什么高官厚禄,我只是想到这儿亲自跟你说,转达她的遗言。”
…
城远,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避你不见,我坠下悬崖已经失去记忆,第一次相见时我也不记得你,之后恢复记忆我已对你有愧。
辛霖从不怪你,辛霖永远爱你,只是辛霖…辛霖只能下辈子来找你了…
小…小家丁…请照顾好我们的女儿…
…
书生立在大殿中央,腰杆笔直,袖中弹出短剑,刺向自己胸口。
“路城远,你这辈子永远是个懦夫!”血泊之中,他咬牙轻声道。
他那已经灰白的头发随风舞动,金色的龙袍被泪水沾湿。
“对,我是个懦夫。我背负着儿女情长与血海深仇,我不知道选择哪个,又舍弃哪个,你又怎懂一个懦夫的无可奈何与被迫无奈。”他颓废的坐在孤寂空旷的大殿内,举目茫然,自己一个人对着空洞的苍穹傻傻的笑着。
他建了一座城,让女儿路心依当了郡主,城名由他亲自取定,叫辛霖。
暮年,他在女儿的搀扶下回到了辛府旧址,这里的一切仍然未变,他站在湖边,望着褪去颜色,落满尘埃的小木屋泪落满襟。
七旬的老头子在风铃声中苦的稀里哗啦。
风拂过她长眠的河岸,惊动了洛神的泪容,柳叶翻起了浅白的肚腩,独留大地一道萧瑟的背影。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当落日的余晖流淌到他的院前,他的眼中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他依稀记得那个下雪的日子,一个如精灵般的女孩从他心里死去。
每当他驻立在雪欲压城的夜晚,他总会想起她在的时光,充满了馥郁的芳香,像那夏日的风铃声,穿过枝叶繁密的竹林,经久不绝,萦绕心头。
“此心长相依,至死不分离。甘为染隐慝,只盼汝皈依。”他轻声喃喃自语,渐渐合上了一生疲倦的双眼。
霖儿,女儿长大了,你看到了吧。
他希望某天她从天堂而来,看见他的国家四海升平,国泰平安,而他们的女儿也儿女满堂,欢笑融融。
…
这一生,辛霖欺骗了他一次。
那天晚上其实她听到了辛言对他说的一切,也看到了少年的离去,但她没有挽留。
因为我的少年不仅仅属于我,还属于他的远方。
虽路迢迢,趋城必远。
少年终是不负她所望,到达了他的远方。
…
辛霖城内,一个女孩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天真无邪的问道:“妈妈,这座城叫什么呀?”
妇人溺爱的摸了摸她的头,眉目弯弯柔声笑道:“辛霖。辛勤的辛,甘霖的霖。”
女孩眨了眨眼睛,用双手托着鼓鼓的腮帮,喃喃自语道:“好悲伤的名字啊…”
(完结)